蘇亞驚訝得張大眼睛——這和容楚有什麼關係?
「容楚從來沒和我說過朝政的事,我卻知道他很不容易。」太史闌道,「他是康王的政敵,一山不容二虎,康王一定很想幹掉他,只是容楚不會給他機會。當然容楚也一定很想幹掉他,只是不方便下手。而且目前表面來看,容楚居於劣勢,太后猜忌他,信重康王。太后一日掌握朝政,容楚一日被動。」
「這和龍莽嶺滅門案有什麼關係?」
「我的直覺。」太史闌道,「這案子和康王必定有關係,我掀起來固然冒險,可也是個絕好機會。康王現在下馬官民,上馬管軍,權勢滔天,正因為他處處都有權插手,所以一些想做事的人,什麼都做不了,除非有個機會,先砍掉他的一些觸手,別人才有機會。」她淡淡笑了一下,「我相信朝中必然有希望看見康王倒台的人,我聽說這次康王巡視西凌,大司空章凝就自告奮勇作為副使陪同,他是三朝老臣,性情暴烈耿介,有他在,我會多三成把握。」
「可是國公一定不願意你剛剛上任立足未穩,就掀起這樣的大案,對上康王……」
「勝,則從此少了很多阻礙,路會越走越順,遠勝於在他人的陰影下戰戰兢兢地活,一步步艱難掙扎;敗,或者回二五營做個學生,或者……死。」太史闌面色平淡,「我自從來到這裡,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就死,所以我明白了——只有不怕死,才不會死。」
「只有不怕死,才不會死……」蘇亞重複了一遍,依舊擔憂地道,「國公會生氣的……」
「那就讓他生氣!」太史闌大步走開,「他既然瞞著我安排世濤去犧牲,我就瞞著他安排我自己去踩雷,彼此!彼此!」
蘇亞張大眼睛,看著太史闌絕然而去的背影。
還以為這位清醒睿智,大度包容,一眼看穿容楚苦心,不曾生氣只會自責來著。
原來還是會生氣!
原來生起氣來,這麼可怕!
啊!
國公!
您自求多福吧!
「砰。」屋門被重重撞開。
喬雨潤撲進室內,一步撲到床邊,趴在床上死命喘息。
她的兩個親信侍女竹情梨魄,擔憂地跟進來,卻不敢說話,只看著主子趴跪在床前,渾身顫抖,手指狠狠抓住床褥,漸漸蹂躪著無數猙獰的印痕。
室內無聲,有一種沉重叫壓抑。
很久之後,喬雨潤才爬起身,她的眼圈微紅,臉色青白,卻沒有什麼表情,對竹情道:「準備筆墨,我要寫信。」
只有遞交太后或康王的信件,才會由親信丫鬟磨墨,竹情立即答應了,去準備。
喬雨潤的書案,和別人的整潔不同,一直都很亂,這是她的習慣,並且不允許任何改變,她走到書桌前時,看見那一堆亂紙,忽然想起了什麼,問竹情,「我們從總督府搬到這裡來的時候,我讓你收拾桌子,其中有一張藥方,我關照你燒燬,你銷毀沒?」
竹情猶豫了一下,梨魄立即道:「回主子,燒燬了,奴婢看著她燒的。」說完狠狠看竹情一眼。
喬雨潤有點心神不屬,道:「那就好。」隨即提筆寫信,兩個丫鬟對屋外張望一下,疑惑地道:「主子。今晚跟您去的人呢?要不要奴婢下去安排……」
喬雨潤的筆停頓了一下,淡淡道:「都死了。」
「都……都死了……」竹情險些喊出來,急忙摀住了嘴。
兩個親信丫鬟臉色瞬間雪白,她們當然知道今晚是什麼行動,也知道去了多少人,可是……剛才主子在說什麼?都死了?
發生了什麼?
怎麼會都死了?
誰那麼大膽子?
一百多人啊,這是西局建成以來,最大的傷損了吧?
兩個丫鬟立即想到主子現在的處境,明白她為何險些崩潰——這個消息瞞不住,必然要報康王,康王正因為前陣子的藍田第三司伏殺容楚未成的事情,對主子不滿,這下可抓著把柄了……
兩個丫鬟憂心忡忡對視一眼,不敢再說話,都退了出去,出了屋子,竹情才道:「姐姐,你剛才怎麼不許我說實話?」
「能說嗎?這個時候?」梨魄瞪她一眼,「你看不出主子心情很壞嗎?這個時候你告訴她,那張藥方不見了,你我會是什麼下場?」
竹情無聲打了個寒噤,吶吶道:「……也是奇怪,書桌我日日都看著,那藥方,怎麼就不見了呢……」
「不管怎樣不見的,總之你我絕對要一口咬定,東西燒燬了。」梨魄白著臉,咬牙,「竹情,我心裡有些不太好的感覺,也許你我,以後跟在主子身邊,要更小心些了……」
竹情又打了個寒戰,看定她,臉上慢慢湧出恐懼的神情。
喬雨潤已經將藥方的事情丟下,專心寫信,半個時辰後信成,秘密飛鴿傳書,三個時辰後,信件到了身在南堯行省,正往西凌行省方向來的康王手中。
幾乎在展信的那一霎那,康王臉色就變了。
「一百一十八西局精英,盡喪!」他霍然咆哮而起,拍案,「怎麼可能!」
「喲,王爺,這大中午的,您在幹什麼呢?怎麼這麼大火氣?」隔鄰忽然探出個腦袋,一臉方正嚴肅地瞅著他,「可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要不要老章替你解決下?」
康王眨眨眼睛,看清那每次都迅速聞風而來的老傢伙,一口氣堵在了咽喉口。
章凝!
這老混賬!
他到西凌行省,他硬要跟著。
他走到哪裡,他都跟屁蟲似地陪著。
他住在哪裡,他堅決要住在隔壁。
表面上口口聲聲「保護王爺,責無旁貸」,實際上就是在監視他,把他見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都偷偷記在心裡,甚至還到處搜集他的劣跡風評,還當他不知道!
可恨這陰魂不散的老混賬,這麼跟來跟去,等於完全限制了他的自由,搞得他連放個屁,都得揣在那裡慢慢來。
心火勃然,他卻只能堆出一臉笑,揮揮手,道:「大司空何必如此緊張,不過幾個下人不聽話罷了,不敢勞動大司空。」
章凝摸摸鬍子,瞟他一眼,腦袋縮了回去。康王憤然坐下,這回再不敢發作,紫脹著臉皮,將信勉強匆匆看完,惡狠狠往桌上一擲,壓著嗓子開始罵:「這賤人!滿嘴胡說!自己辦砸了事情,還敢來警告本王!」
「王爺……」他的幕僚小心翼翼詢問。
康王再次展開信箋,喬雨潤最後一排字赫然在目。
「卑職猜測,太史闌必將在近期掀開龍莽嶺一案,以此進逼於殿下,請殿下務必防範。另請殿下著人好生查訪龍莽嶺餘孽以及相關涉及人事,不能有一人遺漏,否則必釀大禍……」
「喬雨潤蠢瘋了!」康王怒氣勃發,「太史闌算什麼東西?她敢辦龍莽嶺的案子?她敢和本王對上?她不要命了?胡——扯——」
康王大罵喬雨潤胡扯的那一刻,喬雨潤正疲憊地下令,所有西局探子暫停一切其他事務,務必再次清剿龍莽嶺餘孽,一個不留。並且加強對昭陽城內一切客棧、店舖、散戶、花樓等所有可以收留外來客的住所的盤查,發現可疑人等一律逮捕。甚至連各級官吏府邸,包括太史闌的府邸,都一概以「追索逃獄重犯」為名,予以查看。
怨氣沖天的西局探子們馬不停蹄地幹活去了,喬雨潤猶自未睡,燈下苦苦思考——如果我是太史闌,如果我已經找到了龍莽嶺的餘孽,我會把他藏在哪裡?
「我將他藏在哪裡?」此時太史闌立於日光下,淡淡注視著西局探子們出入忙碌不休,唇角紋路寫滿譏誚,「沙子,只能藏於沙灘。當然,你們永遠不會懂。」
隨即她進屋,酣然高臥補眠,養精蓄銳,等待一場無聲戰爭的到來。
但是她很快就被吵醒了。
喧囂來自於院子外,聽起來似乎是在吵架,有男聲有女聲,一時聽不清是什麼,隨即她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是蘇亞,她敲了敲門,隔門道:「大人,您醒了嗎?」
「什麼事?」
「先前司空世子府中的人來了,說聽聞世子受傷,前來探看並接他回去養傷,我等想著雖然現在世子不宜挪動,但是探看還是應當的,查明身份後便讓她們進來了,誰知道……」
「嗯?」
「誰知道她們探望過世子後,不知怎的便改了口氣,說還要見您,我們拒絕了,說您在休息,她們便要硬闖,還口口聲聲說……」
「說什麼?」
「說您既然已經是世子的人,怎可世子重傷你還酣然高臥?怎可如此沒有禮數?怎可不來參拜世子家族的女性尊長?如此不懂規矩,無視禮教,不敬夫君,要來對您……」
「嗯?」
「執行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