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受傷,當然不會帶給他,這是給你的。」李扶舟道,「你傷勢雖然好得差不多了,但後期補養還是要注意,這壺藥裡有百年丁籐,對女子很有好處,也可以修補你的經脈,趁熱喝了吧。」
「好。」太史闌走過去,倒了一碗藥汁,仰頭一氣喝了,藥味極苦極澀,難喝得出乎她意料之外,好容易一鼓作氣喝完,隨即便覺得要嘔吐,忍不住扶住桌子垂頭強忍。
「你怎麼了……」李扶舟快步過來,看她臉色煞白,忽然張臂抱住了她,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背上。
太史闌立即向後一讓,她本身就靠著桌子,這一讓不過是將桌子撞得一陣震動,砰一聲放在桌邊的藥壺倒下,李扶舟抽手去扶,壺雖然扶住了,藥汁卻濺了他一身。
太史闌身子一側,此刻才感覺到一股熱流自背心透入,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覺頓時減輕很多,心知剛才李扶舟是替她疏氣平胃,不禁有點尷尬,覺得自己是不是反應過度。
然而李扶舟向來謙謙君子,之前她隱晦向他表示好感時,他都不曾有過這樣的舉動,此刻她已經明白表露拒絕,他反而稍稍改了風格。
「對不住。」她道。
「無妨。」李扶舟神態如常,將袖子稍稍打理了一下,只是那濃重獨特的藥味,一時半刻是去不掉了。
「我去看看十三。」
「我陪你。」太史闌也不想再呆在司空昱的房裡,這人各種詭異。
兩人到了趙十三的屋裡,趙十三還沒睡,景泰藍在他身邊睡著了,腳丫子蹬在他肚皮上,趙十三的表情,似乎被蹬得很榮幸。
看見李扶舟,他還笑了笑,道:「麻煩先生了。」
「十三你受傷怎麼不告訴我。」李扶舟自懷中取出一瓶金創藥,遞了過去,「外敷內服都可以,每日三次。」
「謝了。」趙十三忽然嗅嗅鼻子,「好濃好古怪的味道。」
「我剛才不小心把藥湯濺到了李先生身上。」太史闌解釋。
趙十三瞟她一眼,懶洋洋躺了下去,和李扶舟說了陣子話,兩人便催她抓緊時間去休息,太史闌也不客氣,出了門,卻沒有回房,看看天色,已經要亮了。
「蘇亞。」她對等候在門外的蘇亞道,「陳暮的情緒安撫好了嗎?」
「他一直很猶豫。」蘇亞道,「又想報仇,又怕報復。我跟他說,你不告,那些人一樣不放過你,通城、北嚴、乃至今天的西局,哪個不想殺你滅口?天下之大,沒有你容身之地,倒不如魚死網破,把事情轟轟烈烈捅出來,那些人想要下手,還要考慮考慮後果。」
「他怎麼想?」
「我看他是想通了,我們已經秘密找來最好的訟師,替他寫這份狀紙。」
「多帶點人,先把他送出我的宅子秘密安置,陳暮要告狀,不能從我這裡出去告。」
「是。」
「之前我就讓你們去找逃逸的龍莽嶺盜匪,找到沒?」
「找到一個,按照您的關照,直接藏在了那裡。」蘇亞神情冷肅,「如果不是找到龍莽嶺的盜匪,咱們還真的想不到,此事居然牽連這麼廣,背景這麼深,居然最後順籐摸瓜,一直引到了康王身上。」
太史闌點點頭,神情冷靜。
想要掀開龍莽嶺的案子,光是保護證人和案犯就是一件頭痛事兒,龍莽嶺的盜匪早已被西局逼得四散,她當初抓獲的那一批盜匪俘虜,在她被水捲走後,自然「全部失蹤」,她從北嚴脫險之後就開始命人找,好容易找到一個,還是個知道內情的關鍵人物,但這個人怎麼藏也是問題,藏哪裡都可能被西局挖出來。
「大人……」
「嗯?」
「我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掀開龍莽嶺的案子,您明明知道背後水深,您很可能折騰掉烏紗帽,甚至……」蘇亞沒敢把「丟命」兩個字說出來。
「折騰掉烏紗帽我就回二五營繼續做學生。」太史闌淡淡道,「掀這案子,四個理由。」
「第一,龍莽嶺案子看似只是一個鹽商滅門案,但其實內幕深重,牽連極遠,我懷疑之後的沂河壩水潰,乃至北嚴城破都與此有關,沂河壩潰壩,雖然只死了幾個人,但毀去良田千頃,今冬必將糧荒,到時候要死多少人?至於之後北嚴城破,更是大禍,雖然我帶進內城一部分百姓,但外城還有很多人沒能來得及進城,七天圍城,他們的存活率只有一半。」太史闌仰頭看天,吁出一口長氣,聲音沉沉,「當初內城是我開,但也是我下令關閉,是我拒外城百姓於門外,我當時算著三天有援軍,誰知道七天才救城,百姓們沒有怪我,是因為活下來的都是我救入內城的,外城的……很多死了——這些上萬數萬的人命,沒有人替他們討公道,而我,我必須要討。」
「否則我何以安睡?」她垂下眼眸,字字清晰。
蘇亞默然,她原以為此事已經過去,太史闌迫不得已閉城,是為了救更多人,事後也沒人怪她,未曾想,她自己始終沒有邁過這道坎。
也是,那日城下百姓拍門泣血,只有太史闌聽得最清楚,她下那個命令何等艱難,那樣的呼告,她要如何忘懷?
「第二個理由,是整個事件都顯得太大,無論沂河壩潰壩,還是北嚴莫名其妙城破,都不是我現在的身份能管,我唯一能管的,就是這看似單純的刑事案件,這將是唯一突破口。」
「第三個理由,為我自己。通城雖然屬於北嚴,但年終官員考績,這樣的滅門慘案,還是會影響首府的政績評定,偏偏發生這起案件時,昭陽府尹丁優,新府尹未定,我相信短期之內,新府尹還是不會定,那麼這起案件未破的責任,最後就會算在我頭上,我看過規定,死亡十人以上的重大刑案,年終主官考績直接評定為下等,而新官第一年就是下等,之後再無仕途可言。」
「好狠的打算……」
「第四個理由……」太史闌忽然頓了頓,良久之後才道,「我為了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