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朋友啦。」
「但是你所在的位置,注定令人尊敬又警惕,追捧又遠離,你會有很多的陪伴,但永遠不會有真正的朋友。從某種角度來說,你其實是所有人的敵人,每個人都不敢拿真心對你,每個人都在揣測你,迎合你,乃至,應付你。」
趙十三蹲在一邊,寒颼颼地聽著,心想這樣的話題真可怕,這樣的話她竟然也敢說。
這樣類似的話,他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初入國公府,陪容楚讀書時,聽那飽學鴻儒,曾經做過帝師的大儒說過,當然人家說得比這女人含蓄多了。
瞧這女人犀利得,什麼都給一針戳破,以後景泰藍回朝,讓那些混日子的官兒怎麼活?
第七次轉過來,隱約聽到一點的邰世濤卻一臉驕傲——姐姐說得多好!
景泰藍咬著指頭,覺得麻麻這話聽起來真不舒服,「我不要做所有人的敵人。」
「但你就是所有人的敵人,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第二個道理。」太史闌道,「如果不可避免要做所有人的敵人,那麼,你必須學會分化制衡那些人,別讓他們團結在一起,形成能夠制約你的力量。」
「不讓他們在一起……」景泰藍懵懵懂懂地道。
他也知道,回去的日子已經不遠,麻麻的話,聽一句少一句,現在不管懂不懂,他都努力記著。
太史闌最近的課程,也開始由文化教育,人格培養,習慣養成,開始轉向政治分析,帝王之術。
不管他能聽懂多少,她必須盡力。
摸了摸景泰藍粉嫩嫩的小臉,她神情憐惜,最近他功課太重了,她其實很討厭讓孩子過早開始學習,總覺得童年一生只有一次,應該讓孩子好好玩,可是沒有辦法,生命永遠比玩樂重要,她必須先想辦法讓景泰藍盡可能懂多一點,生存的機會大一點。
「吃飯咯!」沈梅花的嚎叫傳來。
太史闌抱起景泰藍,大步進了飯堂,一屋子的人都歡笑來接景泰藍,景泰藍掙脫她的懷抱,撲入一個寒門女學生懷裡,十分高興,最後乾脆跟著人家跑,坐到了人家桌上。
太史闌並不阻止,孩子應該多接觸群體生活,應該讓他知道他被所有人喜歡。
倒是趙十三立即緊張兮兮地跟過去,硬要和那桌寒門女學生擠在一起,結果人家還以為十三哥哥對她有意,竟然害羞起來,一頓飯一直低頭不語,時不時眼角對趙十三瞟一眼,再瞟一眼。
趙十三抹汗,再抹汗……
飯堂裡開席足足近二十桌,位置還不夠坐,很多人擠在一起,邰世濤和他那一隊士兵,坐在太史闌隔鄰。因為他們畢竟是來馳援二五營的,眾人也分外客氣尊敬。
邰世濤入了精兵營,今天帶來的卻不是精兵營士兵,是東昌這邊的分營士兵,這些人並不知道太史闌和紀連城的恩怨,邰世濤當然也不會和他們說。
按照位分,他在那群士兵中地位最高,應該坐主座,他卻一屁股坐在了一個下首位置,任誰來拉也不挪窩,號稱自己就喜歡下首,暢快,對門,風涼,害得下屬們只好戰戰兢兢在上首坐了。
其實坐在下首,只不過正好和她斜對面,既可以方便偷看,又不至於被人發現而已。
太史闌倒沒在意位置,她本來就沒興趣搞清楚什麼上首下首,隨便坐了下來,發現她這一桌菜色分外不同,一問才知道,是每桌出了一個人,做了個拿手好菜,獻給太史闌,她的主桌,有來自西凌各地的風味。
每桌開了一壇「薄冰燒」,是西凌當地的名酒,不算太烈,不過後勁很足,是太史闌命護衛下山買來的。
「不要多喝。」太史闌道,「二五營現在情形特殊,大家要審慎點。」
眾人自然聽了,但別人不敢多喝,太史闌卻不能不喝,每桌都來敬酒感謝,一大批一大批地湧過來,她雖然每次不過淺淺一抿,但人數太多,這麼抿啊抿啊的,漸漸也下去了大概有好幾兩酒。
因為一直有人敬酒,她幾乎一直是站著的,當敬酒完畢她坐下時,瞬間覺得頭暈。
太史闌是個很能自持的人,頭暈也沒晃身子,雙手把住桌邊慢慢坐下,竟然沒人看出來。
「太史大人好酒量!」
「看來千杯不醉。」
眾人都笑贊,太史闌也笑笑。
她其實醉了,因此臉上顯出微微酡紅,眼神也帶了盈盈水汽,透出幾分難得的女兒嬌態來,烈酒使人鬆弛,她這一笑,竟帶了幾分媚意,似冬雪映上茜紗窗紅燭的艷影,三分冷七分嬌,美若明花。
眾人都一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她隔桌而坐的邰世濤,手指一顫,險些把筷子掉下去。他身邊一個士兵笑道:「隊正,你這什麼酒量?才幾杯就慫了?」
「量淺,量淺。」邰世濤呵呵笑兩聲,低下頭,用酒杯遮住臉。
酒液倒映他的眼神,暈暈的,似乎還在反射她剛才那一笑的艷光,多瞧一眼都覺得心也似醉。
他千杯不醉酒量,此刻卻覺得一眼便醉千年。
他將酒杯在手中轉來轉去,很想也加入敬酒的那一群,和她碰杯。他們相遇至今,還沒有在一起喝過酒。
可是他現在的身份,立場,做不了這些。
他必須先做好一個「驕傲高貴」的精兵營小隊長,再多的願望,也只能壓在心底,沒有什麼,比保護她更重要。
他也不奢望她來敬酒,因為以太史闌的身份和性格,也一樣不能來敬的。會引人懷疑。
邰世濤低下頭,雖然有遺憾,遺憾裡卻又生出淡淡滿足。
每一次為她做出的犧牲,無論大還是小,都能讓他感到快樂。
他就是靠著這樣的快樂,在那個永遠都不會喜歡的地方堅持下去。
太史闌一笑,隨即自己也覺得不對勁,連忙俯下臉,又恢復冷淡神態,眾人都覺得剛才一定是錯覺,連忙喝酒吃菜,一屋子定住的人,又活了過來。
太史闌只覺得心跳劇烈,臉部發燙,眼睛看出去也是暈暈的,心知果然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