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可算知道自己的酒量了,原來不過如此。
一轉眼看見邰世濤,他側著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一線月光穿窗入戶,照亮他眼神裡淡淡的期盼。
太史闌想了想,忽然站了起來。
眾人目光立即跟過去。
太史闌卻扶著頭,笑道:「有點暈,我去吹吹風。」
她做出的樣子,給人感覺有一點點醉,但其實沒醉,只是故意裝作醉,眾人都不信,紛紛笑道,「太史大人這是要逃席嗎?不行不行,第二輪還沒開始呢。」
太史闌已經站起身,腳步略有些歪斜地向外走,她真的要出去也沒人敢阻攔,眾人都坐在席上笑,蘇亞要跟出去,太史闌擺擺手她也便停住。
太史闌步子似乎很穩定,卻在走到邰世濤身邊時,忽然腳步一踉蹌,身子一歪,撞到了他的桌角。
正低頭喝悶酒的邰世濤手一晃,杯中酒潑了滿身。
「啊,對不住。」太史闌急忙抽出手巾給邰世濤擦衣服。
邰世濤一抬頭看見是她,眼神立即慌亂,下意識要跳起來,太史闌的手,輕輕按在他手背上。
只是那麼一按,邰世濤就像被按住了心,人瞬間安靜,心卻砰砰地跳起來。
她的掌心壓著他的手背,手掌柔軟,沒有繭子,肌膚相貼的溫熱,讓他手背在微微顫抖。
太史闌沒有感覺到這份顫抖,她的手一按便離開,微微一笑道:「實在對不住邰隊正,這樣吧,我敬酒賠罪。」
她很自然地從桌上拿了一個空酒杯,自己斟滿,端起,對著邰世濤,一笑。
又是一笑。
邰世濤心裡幾乎瞬間爆發呼喊——別這樣笑,別在這時候這樣笑,別在這時候這樣對著我笑!
她真的不知道,不笑的人笑起來如何風情,也不知道,不笑的人醉後笑起來,魅力萬千。
他對著這樣的笑容,真怕自己定力不夠,一著錯滿盤輸。
所以他立即低下頭,咬牙讓自己板著臉,端起面前酒杯,帶點驕傲帶點冷淡地道,「太史大人客氣了,您品級遠高於我,應該在下敬您,請。」
「啪。」兩隻酒杯一碰。
酒液微顫,心也微顫。
太史闌並沒有立即移開酒杯,手指穩定,靜靜道,「這杯酒是賠罪也是謝禮,謝邰隊正以及天紀各位兄弟,及時趕來拔刀相助,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二五營淪落至此,無人理會,只有邰隊正帶人前來,我等感激不盡,在此,」她杯子又往上舉了舉,「謝邰隊長心意。」
心意兩個字咬得很重,四面一陣桌椅挪動之聲,其餘二五營學生也紛紛站起,舉杯相敬,「謝邰隊正心意!」
邰世濤忽然出了汗。
出汗不是為了數百人同時敬酒,而是此刻太史闌的手指,抵在他的手指上。
他想要挪開,卻又捨不得,兩人的指節緊緊相抵,他想讓那樣緊密的感覺,久一點,再久一點,卻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蕩漾,鼻尖出汗,給人看出不對。
「不敢當,不敢當。」他笑著,轉頭對四週二五營學生致意。
按說四面致意應該轉動酒杯,但他動的是頭,手指卻一動不動,還在和太史闌抵著。
已經醉了,卻還努力把持著自己的太史闌,忽然又想笑。
覺得世濤真是孩子氣,大場面還是見得少,這麼幾百人齊齊一敬,便有些失措了。
她卻不知道,邰世濤七歲就跟著父親出席各種安州名流宴席,從來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普通富家子弟。
藉著人聲喧鬧,齊齊敬酒那一刻,她微微湊近他,低聲道,「你要保重。」隨即拿回酒杯,一飲而盡。
邰世濤根本不知道她已經把酒喝了。
他的思緒,他的魂還留在剛才那一刻——剛才那一刻,她忽然靠近,四面便充滿了她的甜蜜的淡香,帶三分芳醇的酒香,七分屬於她自己的,天然乾淨的處子體香,摻雜在一起,是開壇便芬芳十里的絕世名酒,嗅一嗅,就醉了江南春風。
他的酒杯虛端在空中,人怔怔的,還忍不住向前傾傾,想將那氣息留住久一些,更久一些。
太史闌無奈,抿了抿嘴,手指彈彈酒杯——傻子,再不喝,就露餡了。
邰世濤這才醒神,趕緊也一飲而盡,喝得太急,忍不住嗆咳起來。
太史闌抬手就想給他拍背,手抬起一半生生按捺下來,邰世濤瞥見她的動作,心中又安慰又遺憾。
這一刻忽然發狠,要努力,更努力,終有一日,不必再掩掩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護佑她。
酒只有一杯,他卻似乎有點醉了,一屁股坐下去,看起來有點失禮。
太史闌也不在意,酒杯晃晃,轉身離開,步子有點虛浮,她努力地不讓人發現。
回席的時候她瞥到另一桌的景泰藍似乎正格格笑著捧住一個大杯子,但她此時真的醉了,敬世濤那杯酒讓她最後一點清醒也快消失,她趕緊坐下來,掩飾地夾菜,壓住酒氣和翻騰的胃。
身邊似乎有人問她,「先前你掏出那幾封文書,折威軍就灰溜溜走了,那到底是什麼文書?」
「哦……」太史闌腦筋轉得有點鈍,也沒多想,慢吞吞地答,「是裁撤二五營的朝廷命令。」
「啊?」眾人驚訝,不明白這怎麼會嚇走折威軍。
「不過那文書,並沒有寫明裁撤二五營的具體時間。」太史闌道,「所以,那封文書在最後,由西凌總督府加上了裁撤時間。」她豎起一根手指,「一個月後。」
「一個月……」
眾人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神裡泛出光亮。
忽然有人重重咳了一聲,飯堂喧鬧,無人在意,這人又重重咳一聲。
眾人這才回頭,看見飯堂門口站著二五營高層。
今晚聚餐,大部分教官還是來和學生們同樂,但是二五營高層沒有來,學生們心中有氣,也首次撇開他們自己喝酒,此刻幾位高層站在門口,以總院為首,個個臉色都很難看。
眾人眨巴眼睛瞧著,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今天飯堂忙著晚上聚餐,都沒給高層送飯去,這群大佬,到現在還餓著肚子,所以親自來飯堂找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