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再也站不下去,此情此境,如何還能呆在這裡?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似乎怎麼做都是錯的。
她試探地向前走了一步,韋雅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伸手抓緊了劍,另一隻手卻還緊緊抱著李扶舟,用整個身子擋著她。
她武功不及李扶舟百分之一,卻做出一副願意用命來護衛的姿態。
太史闌怔怔地站著,忽然想起那日春風楊柳前微笑的少年。
今日之後,春風楊柳,只在隔岸的江南。
今日之後,王家包子鋪的包子依舊香,初見時的酒也依舊香,那香卻已經是記憶,像珍貴的香料儲在密封的瓶子裡,手指觸上去,只有涼。
她忽然覺得寂寞又惆悵,為這人生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因緣。
她靜靜站在黑暗裡,張開雙臂,對著李扶舟的方向,輕輕地,虛空地抱了一下。
李扶舟,應該是知道拜堂的人不對的;他想要她,卻不想這樣要她,最後關頭,他選擇放手。
心上的熬煎,讓他自己選擇了逃避和昏迷,在夢境裡他混亂著,一忽兒依著自己的心,認為兩人真的拜堂成功;一忽兒又清楚地知道,太史闌必將離開。
請你最後,抱一次我。
這是他唯一對她的要求。
她如何能不答應?
且以此刻虛空相擁,將過往永久紀念。
她在心中輕輕地發了個誓,然後慢慢地走過去,想著這座黑暗大殿裡的王者,這個曾經的少年,他在她人生裡有過最美麗的初見,最萌動的青春,和最無奈的錯過。當緣分真的分道揚鑣,她才驚覺,這一生她縱使愛上別人,和他永無交集,可是他在她的人生裡也如此重要過。
因為他,她才懂得心動、歡喜、在意,和真正的愛。
因為他,今日她又懂得了人生的寂寥和惆悵,懂得了那種明明知道不應屬於自己,卻在離去時依舊微微心酸的滋味。
這都是冷峻而人生缺失的她,原本從來不知的人間情緒,得他賜予。
這一霎走過短短黑暗,走過他身前,卻也走過兩人相遇和心動的一生。
她終於從他們身上跨了出去,步伐穩定。
李扶舟卻似乎忽有所觸動,伸出手一拉,正夠著她腳踝!太史闌眼看就避讓不及。
忽然身前門開了,一隻手伸進來,將她一把拉了出去!
太史闌一驚,抬腿就要踢,忽然聞見那人身上氣息。
此刻正心情複雜的她,忽然便覺得歡喜又惱怒,一股壓抑已久的奔騰的情緒,火山一般噴出來。
她忽然往他懷裡一撲!
她撲得如此用力,他接住,險些一個踉蹌,抱住她的手臂一僵,似乎也怔住。
她卻不管他怎麼想,先狠狠掐他一把,隨即往上一躥,嘴唇觸上他的唇。
然後她抱緊他,狠狠壓了下去,毫不客氣牙齒一磕,磕出一聲微響,他似乎在笑,順從地張開唇,她衝進去,縱躍跑馬,兇猛又混亂地亂掃一圈,在他的領地內橫衝直撞,不溫柔也不甜蜜,倒撞得他牙齒格格微響。
他似乎又在笑,以至於身體顫抖,抱著她拖到一邊,手臂一轉便把她翻了個身,壓她在牆上,手臂撐住她的肩,便要反客為主。
她卻踹他一腳,站直。拒絕他的進一步需索。
她已經清醒了。剛才那一刻只是忽然心裡很空,覺得寂寞,分外想要佔有一下誰誰而已。
但此刻時間地點人物實在不對,還有景泰藍要救,她心中還留存著淡淡的內疚和惆悵,實在無心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黑暗裡一聲低笑,容楚似乎心情很好,剛才太史闌還感覺到他似乎有怒氣,此刻卻能感到空氣裡的氣息快活得要開花。
她踢他一腳,對裡頭指指。
容楚感受著她的動作,道:「你知道景泰藍在哪?」
太史闌點點頭,拉他向裡走,容楚伸手來摸她嘴唇,「太史,你怎麼回事?怎麼不說話?哪裡出了問題?」
太史闌心中煩躁,乾脆咬了他手指一口,容楚哎喲一聲,卻將手指往她唇邊又遞了遞,「咬重點,快些。」
太史闌白他一眼——神經病,被虐狂。
「我倒希望身上任何地方都有你的印記。」容楚幽幽地道,似有所指,「好覆蓋以往那些在你心頭的印記。」
太史闌冷嗤一聲——我有印記,我怎麼不知道?
「不過還是多謝你不肯拜堂……」容楚恨恨地道,「李家那些混賬……還有扶舟……哼。」
太史闌聽力還是不行,忽清楚忽模糊的,也沒心情聽他巴拉巴拉,忽然看見前方一點白光,似乎正是先前擄他們進來的那玩意,急忙拉著容楚快奔過去。
她趕到白光之前,隱約看見景泰藍的身形,似乎安然無恙,正在歡喜,忽然白光一滅,隨即又一亮。
再一亮的時候,她看見一雙大而黑的眼睛,幽幽深深地正盯著她。
眼睛在白光上方,被那發散的白色光芒映得幽若深淵。
她驚得向後一跳做出防衛姿勢,容楚已經驚道:「景泰藍?」
眼睛一眨不眨地對他們看著,白光幽幽亮起來,照亮其後的身形,果然是景泰藍,正站在他們對面,那白光赫然在他掌心,如一支蠟燭一般懸浮著。
四面黑暗,那點白光只照到他的大眼睛,越發顯得黑暗裡就那雙大而幽深的眸子,看來十分詭異。
景泰藍卻好像沒聽見容楚的招呼,步子飄飄忽忽地從他們面前過去了。
容楚伸手去抓他,小子身子卻極靈活,一閃便讓過了。太史闌瞧著他鬼氣森森的步子,頭皮一炸——這小子不會是中邪了吧?
她又要去攔景泰藍,容楚卻橫臂將她攔下,沉聲道:「別擅自驚擾他,且看著。」
太史闌縮手,她也想起傳說中某種狀態是不能被隨便驚擾的。
景泰藍飄飄忽忽地走過去。藉著那一路的白光,容楚和太史闌看見這裡是殿堂最深處,不是屋子,倒像一個走廊末端的祭壇。對面的整面牆上,有一個巨大的奇怪的符號,無法形容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非蛇非龍,身有五爪,面貌猙獰,最前面的那只爪,抓著一把式樣奇古的劍,劍尖向下,還滴著淋漓的鮮血。整個雕塑造型逼真,形態栩栩,似隨時要破壁而出,連那鮮血都雕得圓潤飽滿,充滿墜感,似乎瞬間要滴到下方。而在那個雕塑下方,有一個類似巨大香爐的東西,說是香爐太大,說是鼎又略小,造型也是不同於內陸的,四方鼎肚,卻有五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