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她生下這個孩子便是,我才不信她能立即做什麼,何必這麼倉促地冒險,此時她防備必然空前緊張……」魏嚴歎氣。
「不能生!」章凝斷然道,「生了才叫後患無窮。」
「我現在最希望,」宋山昊道,「她能殺了她,大家才能一勞永逸,否則就算今晚事成,日後也遺禍無數。」
「我們現今力量不夠……」章凝歎了口氣,「現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素來是能創造奇跡的女子,但願這次,她能再創造一次奇跡……」
三公俱都默默,仰首望天南,那裡,一顆紅色的星星,正微光閃爍。
「什麼時候能生?什麼時候能生!」景陽殿後殿裡,宗政惠神經質地抓住被褥,尖聲問榻前那一大串的穩婆,「痛死了!痛死了!快點!快點!」
這些穩婆都是宗政家給她找來的,絕對可靠,此刻她痛得滿頭大汗,她們還是巋然不動。
「太后您躺下得太早了。」一個穩婆道,「您應該再起來走走,吃點東西。」
「吃吃吃!我哪有心思吃!」宗政惠一揮手打開了宮女送上的雞湯麵,湯汁濺出來燙傷了宮女的手指,宮女卻連呼叫都不敢,默默地退了下去。
領頭婆子瞧了她一眼,眼神裡有些不贊同,宗政惠接觸到她目光,忽然道:「拿回來,我吃!」當真自己接過碗,三口兩口吃完。又長歎一口氣,靠在床邊,臉上時不時抽搐下。
她從發作開始,就是這副忽暴躁忽平靜的狀態,穩婆們一開始緊張,現在也習慣了,各忙各的。
領頭婆子順勢坐在她身邊,看了看,道:「還有陣子,屋裡不要這麼多人,氣息濁重,對太后娘娘鳳體不利,先出去一些。」
宮人們很有眼色,大多退了出去,只留下幾個親信。
「孫嬤嬤。」宗政惠這才拉住那老婆子的手,輕聲道,「多虧家裡讓你來了……我這心裡……」
「娘娘太急躁了。」婆子不動聲色給她掖了掖被角,「叫人瞧著您,還以為您從未生產過。」
宗政惠的臉抽搐一下,忽然平靜了些,垂下眼,撫摸著腹部,幽幽道,「這個孩子不同……我心裡分外不安……」
「您身邊沒有可以依靠的人,自然不安。」孫嬤嬤道,「放心,老婆子在您身側,外頭還有李大總管招呼,這宮中如今您最大,誰也傷不了您去。」
「嬤嬤,這個孩子您一定要幫我生下來。」宗政惠握緊了她的手,「這才是我們宗政家的……希望。」
她最後兩個字很輕,孫嬤嬤就像沒聽見,從容地道:「娘娘放心,您足月生產,不會有事。」
宗政惠聽見「足月」兩個字,臉頰又是一抽。
這個孩子確實是足月的,不是外間流傳的神奇的延長。
她做好了一切準備要提前生,七活八不活,這孩子該在「七個月」的時候早產。她一直在吃藥,強身健體,然後催產,一心要讓孩子在那個應該落地的月份,順理成章地誕生。
她連理由都想好了,如果孩子生下後瘦弱過度,她可以說是思念先帝,日夜悲傷,導致孩子先天不足。
可惜不知怎麼回事,明明兩個月前她就有發作的傾向,結果又停了下來,孩子似乎不肯冒險提前出來,穩穩在她體內呆著,她又安心又緊張,果然很快流言便出來了——按照日子計算,她該生了。
好在她對此也有應對,乾脆編出點神異傳奇來,反正在大陸的傳說裡,最早的上古之帝就是其母親懷孕十三月所生。
這解釋那些朝臣信不信,她不管,只要強權還握在她手裡,她就能封住所有人猜疑的嘴巴。
她曾想過不要這個孩子,生下他太冒險,尤其產期沒能提前之後,此刻再生難免被疑,她連藥都備好了,在合適的時候,小產是很容易的。
可是臨到頭,她一遍遍摩挲著那冰冷的瓶子,終究下不了手。
她一向對自己下不了狠手。
她也捨不得。
這是她的骨血,懷胎數月,一開始迫於形勢,懷上了他,漸漸地便有了感情,從他第一腳輕輕踢了踢她的肚皮,帶給她無盡的歡喜開始,她就再也捨不得他。
燭火微暈,淡黃的光線裡,宗政惠眼神冷而陰鷙。
她已經是母儀天下的太后,不再是當初冷宮裡處處受制的廢妃,她已經坐在了權力的最高處,掌控這天下萬象,她還怕什麼?何至於自己的骨血都不敢留下?
只要她願意,她說女人就是該懷胎十一月所生,誰敢說不是?
宗政惠有點古怪地一笑,眼神陰陰的。
孫嬤嬤轉過頭去,心中歎息。
小姐變了。
菱花銅鏡裡映出的是母儀天下的年輕皇太后,也是一個眼神略帶瘋狂的深沉女人。
多年宮廷,權欲爭奪,將人外表打磨光潤圓滑,內心千瘡百孔。
宗政家並不贊同太后生下這個孩子,反正她身邊已經有了皇帝。但宗政惠的堅持,無人能違拗。
「李秋容呢……」又一波陣痛到來,宗政惠抓緊被褥,指節青白,猶自氣喘吁吁地問。
「大總管一直在外頭。」孫嬤嬤知道李秋容離開了,但不想影響宗政惠,決定先不告訴她。
「快了!」穩婆忽然叫道,「太后,用力!用力!」
車馬轆轆向內行,太史闌沒有進過宮,此刻也沒心思打量麗京皇宮,她看看將自己緊緊圍住的那些太監宮女,猜測著哪些是宗政惠的,哪些是自己這邊的?
她看看路,所有的宮室看起來都差不多,都黑沉沉的,太后臨產是大事,按說此刻宮中應該燈火通明人人忙碌,可愣是悄無聲息。
宗政惠果然心中有鬼,所以光明正大的生孩子,都要偷偷摸摸,一方面是怕被人鑽空子,另一方面也是心虛吧?
太史闌想著,眼前這條路通往哪裡?肯定不是景陽殿。
果然人群裡有人微微咳嗽一聲,李秋容立即轉頭,眼光威稜四射地掃過去,人群又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