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也在打聽太史闌的消息,現在京中大部分官員都還不知道太史闌已經到了麗京,但容府是知道的,容府得到的消息是太史闌目前住在宮中,並沒有出宮,也便放了心。
容府有一個專門的梅園,裡頭種了各種梅花,宮粉梅、紅梅、照水梅、綠萼梅、大紅梅、玉蝶梅、灑金梅,紅綠青白黃紫俱全,這個時節開得正好,滿園簇簇,大片大片爛漫如霓虹,人離得老遠,就會被香氣熏醉。
容府這次的賞梅宴也花了心思,梅園之側有曲水亭台,一泊水流清亮如帶,繞著一座精緻的水閣,水閣四面軒窗,據說每扇窗都是請京中名匠雕琢,各自雕了和梅花有關的詩詞和畫面,雕工精美,內含人物一百零八,每個人物衣飾相貌神情動作都不同,最是京城一絕,很多人聽說過卻沒見過,今日正好一開眼界。
天冷,軒窗內垂了氈毯,生了火盆,氈毯是南洋透明鮫紗,密密層層,看似薄卻不透風,還可以任怕冷的夫人們隔簾看景。水閣內不設燈火,照明的是南洋夜明珠,富貴而不見煙火氣,杏黃紗燈裡淡白色的珠光映亮朱紅的承塵垂梁,美若夢幻。
外頭梅園的花樹下也設了地氈和小几,假山旁、池水邊、處處都是。上面陳設了果品點心,方便玩累了的閨秀們休息說話。花樹層層疊疊,也方便夫人們在此偷窺小姐們。
內院的梅園最精緻,外頭還有個大園子,兩個園子之間隔著一個小湖,湖邊有舟,小姐們若有興致,也可以泛舟湖上,湖那頭的草坪上,男客們在那裡吟詩賞花,如果有人有心,也可以遠遠瞧一瞧赴宴的女子們,不過兩個園子之間隔著天然的花樹籬笆,想要近距離接觸是不行的。
這種設計,也算一個小小的紅娘會,容夫人選剩下的仕女,在這裡也可能有別的機會。
容府一大早就開始忙碌,本身年節就張燈結綵,處處掛紅,今日更是熱鬧得起勁,容夫人給每個傭人都發了三倍賞錢,務求今日做得盡善盡美。
整座府邸的人都早早起床,打足十分精神迎接客人,睡到日上三竿的只有一個太史闌。
花尋歡又搬進來和她同住,一大早在她門上撓了七八遍,撓到門板都薄了,她老人家才瞇縫著眼開門。
「哎呀你怎麼這麼慢。」花尋歡跳腳,「據說客人都來齊了,容夫人也打發人來催了你三遍!」
「她催我幹嘛。」太史闌慢吞吞穿衣服。
「不是說給你也找個好姻緣麼?」花尋歡撇撇嘴,「容夫人說你看中了誰,容府就認你做義女去提親,想必人家也不會拒絕,回頭給你風光送嫁。」
太史闌點點頭——挺好,她成容楚妹妹了,整一出狗血倫理家庭大戲。
花尋歡在那唧唧呱呱通報,來了哪些千金小姐,都穿了些什麼衣服,一邊哈哈哈地笑,「……那群女人脫了大氅,裡頭竟然都穿的是絲裙,飄是飄了,仙是仙了,卻沒想到賞梅是要在外頭賞的,裡頭暖閣裡都是有年紀的夫人喫茶,外頭容夫人要聽小姐們賞梅做詩,她們為了漂亮,大氅都脫在水閣裡,再回頭命人拿,就等那麼一會兒,一個個凍得臉都青了,掛著個清鼻涕在那做詩『紅綃正映水清淺……』,唆溜溜一聲,鼻涕下來了,哈哈笑死我了!」忽然一轉頭,瞪大眼睛,「你就穿這個?」
一身黑衣的太史闌低頭瞧瞧自己,「怎麼?挺好?」
「裙子!」花尋歡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套裙子——也是絲裙,很飄,很仙,淺淺的粉白色,嫩得清鼻涕似的。
「然後你想看我掛著清鼻涕吟詩?」太史闌把衣服推開,就這麼走了出去。
花尋歡托著下巴瞧她背影,忽然也不再叫了,反而點了點頭。
這種天氣,太史闌只穿了一身黑緞番服,黑色鑲銀邊的長靴,簡單而內斂,但衣料厚重尊貴,因此又生出低調的奢華感,並不寒酸。她細腰長腿,又天生的中性氣質,穿這種束腰利落的服裝,瀟灑得令人眼前一亮。更關鍵的是她裡頭有容楚給的貼身小裘,足夠保暖,不需要再穿任何臃腫的衣服,所以這一身的線條,一身的自如,實在不是那些凍得發抖,或者裹著臃腫的大氅的小姐們能比。
所謂美,所謂亮眼,其實有時候就是獨特。
太史闌臉上易容未去,掛著普通獵戶女兒那張臉,不過週身的氣質實在不是那麼回事,以至於等候她的婆子一眼瞧見,都呆了呆。
隨即她們才對跟上來的花尋歡道:「夫人說了,今日後頭園子裡人太多,蘭姑娘不太方便,還是不要往那邊去了,老婆子們引著兩位姑娘,去那邊湖上轉轉瞧瞧,也是一樣能賞梅的。」
花尋歡皺皺眉,這不是明擺著不給太史闌任何機會?也是,一個貧窮獵戶的女兒,哪怕對容楚有救命之恩,也決計不夠資格和那些小姐們站在一起,成為未來國公夫人的候選人。
容夫人大抵覺得給她這樣安排已經很上心了,至於給這位「蘭姑娘」公平參選的機會,只怕想都沒想過。
她看向太史闌,太史闌沒表情,花尋歡也就點了頭,反正太史魔王要做什麼事,從來沒有誰可以阻止。
婆子們帶她們去看那隔湖的大園子,走的路線很小心,她們竟然一個千金小姐都沒瞧見,到了湖邊,婆子指著船,笑道:「這船很穩妥,姑娘盡可以自己操船,在湖邊好好轉轉。」說完便向對岸示意。
太史闌瞧了瞧對岸,有些少年在那邊轉悠,一邊努力探頭瞧那邊小梅園的小姐們,偶爾也抽空對她這邊望一眼。
看來她現在假托的這個身份,大家都知道來歷,就算是國公府義女,也不在這些公子哥兒的眼裡。
不過也有那麼一兩個人,大概地位較低些,專心沖太史闌而來,遠遠地站在她的正對面,採了那邊垂下的梅花枝對水裡拋,一邊拋一邊對她笑。
太史闌面無表情,花尋歡的臉青了,她青著臉瞧了瞧那船,笑道:「嬤嬤有心了。不過咱們在山中長大,不太會水,或者嬤嬤可以示範下怎麼操船?」
「划船還不簡單?」那嬤嬤撇嘴笑了笑,一臉遇見土包子的表情,上了船,拿起槳便要撐船。
花尋歡忽然一腳踢在了船幫上!
「嗖」一聲,小船立即箭一般地盪開去,激起一陣水浪,那婆子尖叫一聲,手中槳落在水裡,啪嗒一聲巨響。
船的去勢猶自未絕,一直哧溜到了湖正中,婆子連聲驚叫,被濺起的水潑得渾身透濕。
花尋歡哈哈大笑,道:「這樣划船,不是更簡單?」
船此時才停下,婆子驚得面青唇白,趴在船幫上撅著屁股不敢動彈。生怕船給翻了,花尋歡出腳卻有分寸,硬生生將船踢到湖中,隨即穩定下來。
水波蕩漾,水花亂濺,四面一陣寂靜,太史闌再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那些少年全部不見了。
也是,這麼驚天地泣鬼神臨門一腳,足可以把所有求娶的心都踢散。
湖邊此時卻是僻靜,這裡屬於內院,護衛們自然不能涉足,其餘婆子丫鬟都在小梅園那裡伺候,那婆子坐在湖心打轉的船上,無助地望著天。
太史闌也不管她,轉身就走,直奔小梅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