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便定了,太史闌抬抬手,有點倦地道:「既如此,今日便罷了,諸位自便。」
眾人都站起身,一時卻不敢走,又想瞧著總督大人到底打算怎麼對付海鯊府?
太史闌從來不理會別人怎麼想,看也不看那些人,一邊下座一邊淡淡吩咐身邊的花尋歡,「將所有擒獲海鯊府中人,登記造冊後下獄,開官府公帖尋求罪證,落實之後甄別處理。」
眾人都吸一口氣——審判權交給了百姓?這是一絲一毫也不給人逃生的機會!這些海鯊府的屬下,哪個不是江洋大盜出身,哪個手上沒沾了無數人的鮮血?
「請問大人海鯊府怎麼處理?」花尋歡問,「是要充公嗎?」
「一家府邸,佔地如此廣闊,這是浪費資源。」太史闌道,「燒了。」
眾人又抽氣——好狠!
「大人。」端木成猶豫一下,站起身來,「海鯊府按例雖應充公由官府處置,但海鯊建此府時,用料講究,十分結實,燒燬也是一種浪費。草民建議,不如適當拆建,轉為官用。」
「你考慮得很好。」太史闌讚賞地點點頭。
她本來就不打算在城中放火,所謂「燒了」不過是一個態度,心中自然已經有了打算,道:「聽說靜海城中禁教育,竟然還沒有學宮,這海鯊府大小,做個學宮倒也合適,就是建制有點區別。端木先生,勞煩你安排一下,即日起尋工匠,拆建海鯊府為學宮。此地在建成學宮之前劃為禁地,除批准人員外任何人靠近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平平靜靜,卻聽得人人渾身一顫,端木成態度更加恭敬,「是。」
「端木先生心繫民生,本督甚為嘉賞。」太史闌凝視著他,「造福桑梓的鄉紳,按例可以由各府上報總督,再由總督代為向朝廷請賞,端木先生回頭和靜海府尹說一下,上個請賞折子來。」
「謝大人!」端木成喜出望外,深深躬身。
眾人這下真有點羨慕了。
自古官民涇渭分明,這些草莽出身的大老粗,一旦有了財富和安定的生活,就開始嚮往高端的地位,而走上仕途是洗白家族,真正走向貴族階層的重要途徑。歷來官老爺們也明白他們這種心理,在為他們請朝廷恩賞的事情上便分外拿捏,以此搾取更多的好處。
像太史闌這樣,隨隨便便就送出他們夢寐以求的官身地位的,還真是大方得少見。
太史闌掃一眼眾人神情,對端木成點點頭,又看了銅面龍王一眼,他靜默地坐在日光的陰影裡,銅面具反射著一片虛無的光。
太史闌沒有再停留,走了出去,眾人紛紛跟著相送,走到庭院正中,太史闌一停。
她面前是一副巨大的照壁,海鯊家可以移動的迎門照壁。
這照壁是海鯊家的招牌,也是海鯊家名聞靜海的重要標誌,據說是他連續剿殺海上數十家大小勢力海盜,找到了一株海底沉香木的巨木,用來雕了這副飛龍罩海的照壁,這也是他真正奠定在靜海行省獨霸天下地位的一戰。這照壁價值連城還在其次,更是他威權和地位的象徵。
眾人屏息看著太史闌淡定的眼神——這位女總督又想搞什麼蛾子?把這價值連城的照壁拉回去嗎?
確實,如此巨寶,誰不動心?
有人便想討好,自以為聰明地笑道:「此照壁是海底千年沉香木雕成,做過防水處理,價值連城,寓意美好,大人如果喜歡……」
「我不喜歡。」
那人一僵,傻傻地看著她。
「寓意美好,海鯊府還是被抄;飛龍罩海,依舊沒能罩得了自家的爛池塘。」太史闌淡淡地道,「來人,把這玩意給劈了。」
眾人:「……」
好,好,沒有最狠,只有更狠。
這位女總督的思維,果然不是常人配揣測。
於定雷元帶人上去拆照壁,照壁木料堅硬,眾人拚命猛砍,木屑紛飛,斑痕斑駁,眾人瞧著那無比珍貴用一件少一件的沉香木照壁被砍得不成模樣,心疼得臉上一抽一抽。
「海鯊府多年來搜刮民脂民膏,奢靡無度,本督既然來了,自然要還百姓一個公道。」太史闌吩咐薛暮辛,「將所有海鯊府中值錢財物登記造冊,發往公庫,稍後處理。如有人在此過程中,中飽私囊——以貪賄罪論處。」
「是。」
「其餘按律處理,發榜公佈。」太史闌一邊吩咐一邊下台階,「對了,海鯊府的所有女眷,另行登記,暫押總督府女牢。」
「大人,總督府沒有女牢……」
「造一個。」
「是。」
眾人聽著,一邊心驚,一邊想著總督特意將海鯊府女眷拎出來單獨關押是什麼意思?海鯊府女眷美貌聞名靜海,但這位又不是男總督。
火虎等人刀砍了半天照壁,把那些珍貴的木料砍壞後,又架起柴來燒,頓時煙霧騰騰,沉香木的香氣沖天而起,籠罩全城。
所有的百姓都聞見了這股離奇的香氣,蜂擁而來。
太史闌便是在這樣的火光中,香氣裡,邁出了海鯊府的大門。
靜海城的百姓,也是在沉香木的香氣裡,第一次看見他們新任的女總督。
女總督身後火光熊熊,艷若紅龍變幻飛動,越發襯得她眸子深黑面容沉靜,巋然如屹立於浪濤邊的礁石,又或是晚霞深處走來的神祇。百姓們仰首望著,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不敢相信新任總督竟然如此年輕。
滿城香氣迤邐,那香氣濃郁又深遠,古老又深切,帶著令人膜拜的神聖般的力量,伴隨這樣香氣行來的女子,也讓人心動神搖,不敢用言語褻瀆。
忽然有人沉默著深深拜了下去。
更多人跪了下來,伏在滿是魚腥泥濘的冰冷地面,以額觸地,低聲喃喃,說著自己也聽不懂的話。
或者是禱告,或者是欣喜,或者只是內心深處難抑澎湃的發洩。
那是一大片滾滾而去的浪潮,臣服在太史闌的腳下,她靜靜地立著,任風將黑髮如旗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