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容氏父子在退出政壇,交出軍權之前,為朝廷和南齊,做的最後一件事。
紀連城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漸漸平復下來,被說到痛處的人,往往都是顧不上生氣的。
但太史闌下一句話成功地又讓他炸毛了。
「哦,我忘記了。」太史闌輕蔑地道,「你已經沒種了。」
「太史闌!」紀連城的咆哮聲三里外的軍隊都能聽見,「我紀連城不殺了你,誓不為人!」
「你還不如說誓不為男人。」太史闌句句都在往傷口上撒鹽。
「嗆」一聲,刀光如極光一亮,在人們視野中劃過一道雪色的虹,紀連城拔刀,衝向太史闌。
「少帥不可!」他身邊一個護衛急忙伸手拉他。
「卑鄙!」花尋歡大罵,拉著太史闌急退,順腳一踢莫林的凳子,莫林猝不及防,控制不住身子,骨碌碌一滾,正滾在紀連城腳下,眼看那刀要往莫林肚子上招呼,紀連城急忙旋身側劈,啪一聲刀砍在石面上,濺起的石頭碎屑落在莫林臉上,他「哎喲」一聲,覺得臉上又痛又燙。
遠處發出了巨大的嘈雜——這一宴說好,雙方都不帶武器的。
眾人更沒想到,這些雄霸靜海的大佬,見面不過幾句話,居然就如匹夫一怒般,上演了全武行。
紀連城一拔刀,心中便一激靈,知道又上了太史闌的當。雙方在議定原則時早已說過,有誰違反,自動退避,並答應對方的要求。
然而刀出如水潑,再收不回。
紀連城駐刀於地,胸口起伏,怒極之下無處發洩,反手「啪」地煽了那拉他的護衛一個耳光。
「放肆!誰准你拉我的!」
那少年被打得頭一偏,唇角頓時出了血,他兩個同伴都微有憤怒之色,他卻只低了頭,跪在紀連城腳下,沉聲道:「是!卑下僭越,請少帥責罰!」
聽見那耳光聲的太史闌霍然回首,眼底怒色一閃。
紀連城沒看見太史闌的臉色,他恨恨盯著那少年,他發洩完,稍微清醒一點,心裡知道他拉自己是為自己好,是怕自己破誓,這一巴掌打得人有點冤枉,但他素來跋扈慣了,也不覺得什麼,煩躁地一踢少年膝蓋,道:「滾開去,別礙我的眼。」
語氣好了些,卻依舊生硬。
「是。」那少年低眉垂目,恭敬應聲,姿態卑微地退到一邊。
太史闌背對著他,身子微顫,一邊的蘇亞悄悄過來,擋住了她的背影。
銅面龍王一直一言不發,眼神饒有深意地看了看太史闌,又看了看那個少年將軍。
他認得這少年是紀連城麾下五虎將之一,新近名聲大躁的邰世濤,據說這少年原先因罪打入天紀罪囚營,後來機緣巧合得了紀連城青眼,一路飛黃騰達,這人作戰勇猛,悍不畏死,更曾多次救過紀連城,為人又沉默忠誠,所以極得紀連城喜愛,短短一年,已經做到精兵營副將。
現在看來,所謂的極為寵愛也是有限,招來揮去,直如貓狗。
這麼一鬧,紀連城的撒潑也撒不下去。太史闌已經轉過身來,臉上恢復了平靜。
她這一刻的靜,和先前的烈直如反比,臉上是硬的,冷的,白的,似經過浪濤長年捲過的岩石,外表巋然,內裡已經經過無數次的抗爭。
「好刀。」她開口第一句,竟然是贊紀連城的刀。
這話直如一個耳光煽在紀連城臉上,勝過怒聲控訴。
紀連城臉色陣紅陣白,手中刀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違背了規則,就該答應我一個要求。」太史闌似忽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致,語氣直接。
眾人立即警惕起來,黃萬兩道:「紀少帥違背規則,不過我等可沒……」
太史闌豎起手掌,打斷了他的話。
「不必再繞彎子了。你們不願交出主力,但也不想造反。你們想像以前很多次那樣,拖。拖到我太史闌被靜海地頭蛇吃掉或趕走。但是我太史闌很明確地告訴你們,你們做夢。」她負手看向雲天深處,「我給諸位兩個選擇。其一,是和我卯到底,今日你們不應,我會直接上書朝廷,將你們的態度說明,並請陛下取消外三家軍世襲舊例,相信會有很多大臣贊成,也會有很多人樂意接收外三家軍軍權。其二,和我在這裡釣魚。」
眾人皺眉聽著前一句,正在心裡盤算接下來的應對,驀然聽見最後一句,都不禁一呆。
「一局魚釣定輸贏。」太史闌道,「剛才諸位都沒吃吧?現在想必也餓了,我算著我請的客你們必然不敢吃,那就吃自己釣的。順便咱們賭一下——兩個時辰內,如果你們釣的魚加起來如果比我釣的魚多,那我就不會再和你們要一兵一卒。反之,我要什麼,你們必須立即拿出來。」
幾個人又一呆,居然還有這樣的賭局?用釣魚來定這樣的大事?太兒戲了吧?
「這是我對紀少帥違反規則的要求。」太史闌淡淡道,「如果這都不同意,那咱們就拼到底吧。看是你們打殺了我太史闌,還是我太史闌,讓外三家軍散架。」
又是一陣沉默,海濤嘩啦啦地拍著礁石。
幾個人都陷入了緊張的思索,都在思考同樣一個問題——太史闌敢提出這樣的賭注,難道她是個釣壇高手?
但這幾人回頭將太史闌的經歷想了想,發現她這短短一年做的事,超過了很多人一輩子的總和,她的事件是連軸轉的,一件連著一件,根本沒有任何閒暇的餘地。而釣魚,是最需要時間和閒散心態的活動。
怎麼看太史闌,都不可能擅長釣魚,從來就沒人見過她摸釣竿,而在場這幾位,尤其是久駐靜海的上府將軍和水師提督,釣魚真真是家常便飯,烏凱能一釣就是一整天,莫林能在最險的大坨子下釣出最金貴的魚。
末了黃萬兩終於一拍腿,道:「行!」
其餘幾人都點頭,連紀連城都陰沉著臉,沒有表示反對。
這個條件實在不算過分,一方有軍權,一方有聖眷,算是各有仗恃也各有顧忌,不到迫不得已,無論哪方都不想當真硬頂到騎虎難下。
釣具是早就準備好的,但在場幾人都表示這釣具不趁手,讓護衛回去拿自己常用的,太史闌知道他們不放心,也不阻攔。
過了一會釣具拿來,各自找地方垂釣,太史闌坐在角落,抓了根釣竿,眼睛微閉,似睡非睡。
幾人一瞧她那模樣,就明顯不是釣魚好手,又放下一半心。
午後日光暖洋洋的,釣魚是閒散活動,令氣氛由緊繃變得疏懶,手執釣具的將軍們,漸漸也開始放鬆,在太陽下微瞇起眼睛,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中釣竿的動靜上。
遠處等候的士紳和軍隊,沒想到總督的宴席上居然會臨海釣魚,看久了也覺得睏倦無聊,都席地坐下來開始睡覺。
紀連城心頭煩躁無心釣魚,要將釣竿交給邰世濤,太史闌居然也同意了,邰世濤在太史闌側邊不遠處坐下,拋下釣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