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站起身,負手在石上走了幾步,「諸位真是太緊張了。兵,我要,卻不會勒著諸位脖子要,也不會用菜中下毒這樣的伎倆要。」
她回眸一笑,眼眸深黑,目光睥睨,身後霞光重錦般鋪展。
眾人瞧著她坦蕩的眼神,忽覺羞愧。
這一群大男人在這女子面前,當真是緊張太過,失了氣度。
「我是大男人,還是個商人,商人愛計較,我沒什麼好在乎的。」黃萬兩悠悠道,「太史大人,既然你把話說開,我也說個明白。這兵,不是那麼容易借的,我折威三大營主力是我軍根本所在,向來陸地作戰,難以適應海上戰爭,你要想我軍陸地配合沒有問題,看在你當初的救命之恩,我給你調兵權,但是如果你想的是抽調我三大營主力去重組海軍的話,抱歉,我不能讓我精心調教多年的兒郎,死在這片陌生的大海上。」
「黃元帥的話就是我的話。」紀連城冷哼一聲,「太史闌,你如果不是太蠢的話,就該知道,想從我手上調兵,就是與虎謀皮!我天紀兒郎,憑什麼被你指使!」
水師提督苦笑不語,別人是借調部分,他卻是全軍拔起交權於別人,性質又不同。
「末將只是不知如何向眾從屬交代。」他半晌道,「請大人賜下良策。」
只有最不相干的上府將軍莫林,呼哧呼哧扇著風道:「一切聽憑大人安排。」
太史闌靜靜聽完,唇角一扯。
「諸位果然都是聰明人,我還沒開口,就知道我要怎麼調兵。」她一指海面,「確實,我要重組靜海水師,我已經從麗京帶了專門的海上軍事行家,待擴建海軍之後進行密集強化訓練,當然,想要訓練,先得有人。」
眾人沉默,唇角緊抿,一副「我已猜著,你說奈何」模樣。
「諸位雖然都猜著了,但話卻都說錯了。」太史闌冷笑,「折威天紀,口口聲聲,你家兒郎,怎麼卻忘記,外三家軍雖然一直由三家把持,但卻並非三家所有。外三家軍,從來屬於朝廷,屬於陛下!」
黃萬兩和紀連城都一震。
太史闌這句話當真狠辣,直擊軟肋。
外三家軍由郎、黃、紀三家掌握,多年來幾乎成了世襲之軍。時日久了,這三家培植勢力,扎根發展,也就把軍隊當成了自己的軍隊,已經忘記了朝廷的真正主權。這種情況在各國很少見,那是因為先帝寬厚,從不輕易疑人,而且當時第一軍事世家容家還在,對朝廷忠心耿耿,並對三家軍有節制之權,先帝有所仗恃。才允許了這種情況的發生。
但如今皇帝已經換了,之前宗政太后掌權,派康王滲透軍中,三家軍已經感覺到了威脅,如今宗政太后移宮,小皇帝一改之前懵懂,開始在三公輔佐下逐步掌權,那麼,新任統治者到底如何看待外三家軍?這一次的擴建海軍,是不是一次試探?
誰都知道太史闌是新帝親信,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令新帝信任的,但她受到的重視和寵愛瞎子都瞧得見,她所表示的態度,是不是就是朝廷的態度?
一旦朝廷真的要收歸三家軍權,改世襲為選任,三家的榮華便散了。
「朝廷信任外三家軍,外三家軍是否一定要辜負這樣的信任?」太史闌淡淡地道,「今日諸位言語,自有專人記錄,一旦傳到眾臣耳中,本就對外三家軍世襲製表示反對的大臣們會如何想?到時候外三家軍,會不會變成『外散架軍』?」
「太史闌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紀連城冷笑,「外三家軍立軍百年,對皇朝忠心耿耿,是南齊永世不替的江山屏障,陛下對我等的倚重和信任,不會因為我等一句失言而減,也不會因為你一句讒言而失。散架?只怕我未散你已經只剩骨架!危言聳聽,恐嚇大將,言語設套,暗示誣陷忠心大臣,你等著我先參你!」
「你去參!」太史闌頭也不回,「看誰的本子先到京城!」
「你參便有何用?」紀連城獰笑,「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天紀軍原本駐地遠離靜海,自拔軍來此後多數人水土不服,難以應對水上作戰,兒郎受損事小,耽誤戰局事大!太史闌,你也就只有和朝廷嚎哭的本事,去哭吧,哭破了天給本少帥我聽聽!」
「少帥想聽我哭,我卻不想聽少帥哭。」太史闌回首,唇角笑意比他還冷還惡毒,看得紀連城心中一個咯登。
隨即他聽見太史闌不急不忙地道:「少帥,命根子治好了嗎?加吉魚治外傷性陽痿,要不要來一塊?」
黃萬兩的臉赤了。
烏凱和莫林的臉白了。
紀連城的臉……
紀連城的臉色已經無法形容了。
無法抑制的憤怒裡還有悔恨——他就不該和太史闌鬥嘴!他就該知道,這世上沒有這女人做不出來的事,沒有她不敢說出來的話。
花尋歡在一邊咧嘴樂著,豎起一根中指,又軟軟地耷拉下來,這個比太史闌的話還要猥瑣的動作,讓在場的男人們都默默垂下頭去。
海天之上,波平浪靜,只有紀連城憤怒到極點無法抑制的呼哧呼哧呼吸,越來越響。
在他再次發作之前,太史闌發作了。
「紀連城!」她指著紀連城鼻子,厲聲道,「你少給我冠冕堂皇扯東扯西!你就是把天紀當成了你紀家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主意,你以為便不給,朝廷能奈你何?你算著朝廷此時內憂外患,不敢逼反你是不是?」
「你有種反啊!」她一拍桌,手中一隻還沒啃完的烤魚骨刺亂飛,「回去翻翻外三家軍、內五衛和各地上府軍的分佈圖!你瞧瞧你能不能越余林關,下沂河,過中原三省,直取麗京!」
黃萬兩睜大了眼睛。
烏凱默默地揩掉了臉上的魚骨頭……
莫林垂頭艱難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三人臉上的驚訝已經變成了淡定——反正太史闌嘴裡什麼話都正常。
何況太史闌一針見血,正戳到他們的軟肋。她說出的三個地點,就是天紀軍萬一要反必須先通過的三大障礙,這些障礙對折威和天節同樣適用,只是位置不同而已。當初先帝寬仁,認為令出一門有利於全軍一心,但也不是完全沒做防備。他聽取了容家父子的意見,對全軍做過一次大換防,外三家軍的駐地和勢力範圍,以及周圍軍隊的設置都經過精細的研究,幾乎動一發而牽全身,每一軍周圍都佈置了相當的天險和軍隊,每一支外家軍要想反都得經過重重天塹和重重圍剿。為的就是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