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藍眼神裡浮上懵懂之色,咬著指頭道:「麻麻拋棄了你嗎?」
「是啊。」容楚歎口氣,「你忘了?年前她走的時候,特意去和你告別,可是你當時看見我在她身邊嗎?」
景泰藍偏頭想了想,搖了搖頭。
「她和你告別,卻對我不告而別。」容楚表情不太好看,「她給你送禮物,卻把我紮了一屁股,她給你勤寫信,卻懶得給我幾個字。你說,到底誰算被拋棄?」
「真的嗎?」景泰藍眼睛晶晶亮,這回不是淚水是興奮的光,「我就知道她最最最喜歡的是我!」
容楚睨了睨這小子——他吃癟他這麼歡喜?真夠沒良心。
看在這小子淚水未乾份上,他今日善心大發,不予計較。嗯了一聲道:「自然是最在意你的,真不明白你哭什麼。她丟夫棄……夫,就是為了給你鞏固江山,這要算拋棄,真不知道還有什麼算在意。」
景泰藍有點訕訕地,低頭咕噥道:「藍藍知道……藍藍只是心裡悶,想她了……」聲音越說越低。
容楚把他抱坐在自己腿上,景泰藍小心地避開他的傷腿,抱住他的脖子,幽幽地歎口氣。
這麼小的人兒,大人般地歎氣,聽得人要發笑。容楚笑問:「你歎氣什麼?」
景泰藍一邊膩在他胸膛上,一邊幽幽地道:「這要是麻麻的懷抱就好了……」
容楚很想把這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小子給扔出去。
「我還想著你麻麻的懷抱呢。」他懶洋洋把最近又胖了的小子轉了個身,「反正都想不著,咱們倆互相抱抱算了。」
「嗯。」景泰藍抱著他,在他耳邊瞇眼道,「將就將就了。」
容楚又想扔人了……
「麻麻說,心裡煩,找公公。」景泰藍和他咬耳朵,「公公,我現在很煩。」
「就這事?」容楚看了看外殿,「我還以為您在為那孩童失蹤案煩心呢。」
「那個案子交給麗京府去辦啦,說是撒下天羅地網,一定能捉到兇手的。」景泰藍揮揮小爪子,「母后回宮的事情大,公公,麻麻臨走時和我說,無論如何不要讓母后回宮。」景泰藍低低地道,「可是我現在覺得,似乎做不到了。」
「確實做不到。」容楚道,「你麻麻她站著說話不腰痛。」
「不許罵她。」景泰藍瞪起眼睛,隨即又洩氣,「公公你也這麼說?我真的……真的要讓她回宮嗎?」
他直著眼睛,想著回宮已經夠慘了,當初看太后出了宮,才勉強接受回宮。如今太后又要回來了,以後他得經常請安,得和她一起上朝,麻麻還不在身邊……這日子要怎麼過?
想到太后,他微微顫了顫,不是畏懼,自從回宮之後,他以往對太后的畏懼便少了很多,但他依舊不願意和她在一起,想到她,就想到某些陰冷的場景,黑暗裡逶迤的詭秘的淡白的煙氣,霧一般的影子……
容楚似乎在想著什麼,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回頭對上景泰藍小小絕望的眼光,才笑了笑,「大家都說,應該請她回宮,那就請。」
景泰藍失落地低頭摳手指。
「但是她回宮了,自己呆不下去,還要回去,那就怪不得陛下了,不是嗎?」
景泰藍驚喜地抬起頭來。
宮中隱約傳出消息,說陛下準備迎太后回宮了。
這話是御書房伺候的人說出來的,他們聽見陛下傳了宮廷御造司的人來,說景陽殿雖然沒修好,但也要另尋宮室收拾出來,好供太后回宮居住。
太后原來居住在景陽殿,景陽殿在她臨產那夜走了水,之後一直在修葺,說起來也奇怪,這點工程按說也該完工了,但遲遲不成,一會兒說時日不利,一會兒說格局設計有誤,當然,景陽殿始終沒修好,自然不方便接太后回宮,這也是皇帝一直用來應答太后派的理由之一。如今太后那邊鐵了心要回宮,表示說景陽殿走水不吉,就算修好也不想再住,寧願別居他處,那麼景陽殿修沒修好,也就不重要了。
宮中還有很多空著的宮室,設計精巧,涼閣處處,軒窗空頂,除了先帝在世時,夏天最喜歡住的宮殿承御殿早已封殿外。真要收拾出太后住的宮殿很容易。
這話傳出來,聽著很可信。太后那邊也因此加緊了動作,皇太后又出去散了幾回步,表示身體越發的好。親了幾次民,獲得了更多好評。有次她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拉著人家的手唏噓半天,最後還拔下了髮簪塞到人家手中,贏得了一地含淚感恩的跪拜,以及高呼太后萬歲的呼聲。
皇太后很端莊慈憫地轉身去了,事後自有護衛尋到那幸運的小女孩,把簪子給要了回去——皇家珍品,太后愛物,怎麼能落到普通賤民手中?
當然,要回簪子是私下的,護衛走的時候,也扔下了點銀兩,好歹還是讓那小女孩佔了點便宜。
太后賜簪的事兒傳出去,就有更多的人等在皇太后在宮外園林散步的路上,期待著下一次的好運。皇太后果然順應民意,拔過幾回釵子,褪過幾回手鐲,贏得一片稱頌之聲。
當然,事後護衛還是要去尋的,東西還是要拿回來的。
漸漸的護衛也有了怨言——每次勞心費力地去找回首飾,還要掩人耳目,還要威脅不許洩露,還要自己貼錢——那些補償的賞銀,李公公說讓他們先墊著,事後在俸祿裡加倍補上,但之後便沒了動靜,再說這個事後……什麼時候算事後呢?
宗政惠也不耐煩了。每次都要拔簪子,雖說能拿回來,但拿回來之後,有時候難免弄髒,有時候還會少個珠子少條金絲什麼的,就算不少什麼,她想著這東西曾經被那些滿是泥垢的骯髒的手捏過,也便不想戴了。東西拔下來的越多,不想戴的越多,再這樣下去她就沒首飾用了。
還有她的裙子和鞋,這麼多年,她都是坐在鳳輿上,就算從景陽殿到日宸殿,她也不會親自挪動步子,可現在,她的裙子和鞋子時不時要被路邊的野草弄髒,甚至還會被那些骯髒的手撫摸,甚至還要被那些骯髒的嘴親吻!她每次回宮,都要趕緊脫下衣服扔掉,這樣扔下去,她也快沒新衣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