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他的算計(4)

一個跑一個追,車馬不疾不徐地跟著,宗政惠快車子也快,宗政惠慢車子也慢,每次宗政惠累極了,不管不顧停下來時,車子也會出點問題,卡了車輪啊,碰上石子啊,停在那裡等她,然後戒明會幽幽說上幾句,「穿紅衣,額頭貼金箔花的女施主,您別擋路呀……」「那邊以前有座井……哎呀有人從井裡出來了……」驚得氣喘未定的宗政惠又一輪瘋跑。

她跑得髮髻散了,裙子撕裂了,鞋子掉了,心也快要從胸腔裡奔出來,卻還猶自跑著。她心裡明白這不是有人裝神弄鬼,這是真的鬼魅之物。那個孩子,不可能見過先帝,更不可能見過先皇后,先皇后早早纏綿病榻,多年來從不見人,朝臣都沒幾個能說出她容貌。至於先帝,因為額頭有疤,多少年都以金冠或鬢髮遮掩,除了他的枕邊人,也沒多少朝臣見過他撩起額頭顯出疤痕的模樣……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她狂奔著,風聲呼呼,宮影連綿,恍惚還是那年,那女子倒在地下,拉著她的衣袖,淒聲問:「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你如此殘忍……你就不怕我做了鬼……也不饒你……」

她回答了什麼來著?

風吹著似是冷笑,是了,她當時冷笑一聲,一腳踢開了她。

「神明?哪來的神明?哪來的鬼魅?等我掌握一切,我就是神明!」

哭泣……慘叫……怒喝……求饒……風將一幕幕景象捲去,如掀開一頁頁發黃濺血圖卷。

她原本不信這些虛幻鬼魅之事,覺得都是世人用以恐嚇他人的借口。神明?若有神明,怎會容她害人?鬼魅?若有鬼魅,她如何存活至今?

然而此刻她終於知道,原來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她狂奔,迸發身體每一分氣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霍然抬頭,赫然看見宮門在望。

她竟然一氣跑到宮門。此刻看見那深紅緊閉的宮門,她神智混亂,此刻只想速速逃離此地,看見門便如見著救贖,撲上去拚命擂門,高喊,「開門!開門!快開門!我要出宮!我要出宮!我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出去!」

吱呀一聲。門緩緩開了。

她一怔。

門前廣場上,黑壓壓的都是人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默然佇立,現在那些黑影,都愕然轉頭瞧著這邊。

三公走了過來,驚訝地道:「娘娘,您怎麼了?」

她呆了有一會,才明白現在竟然已經四更,這是上朝時分,百官正在殿前廣場集結,等待上朝。她這一喊,所有人都聽見了。

「我……他們……我被他們……」她腦中幾乎空白,回身想要指控那追著她的馬車,眼睛又直了。

馬車停在她身後兩丈遠處,簾子依舊捲著,卻不見了容楚和戒明,皇帝正滿臉驚惶地從馬車中鑽出來,尖聲叫道:「母后!母后!您怎麼啦?怎麼睡得好好地就驚起奔出來?兒臣追了您一路,您為什麼不理兒臣,一定要出宮?您要實在不願意呆在宮中,那兒臣就送您回去好了……」

他手背抹著臉,一臉被嚇得驚慌失措要哭的神情,心中卻在暗暗可惜忘記帶點辣椒粉,不然流點眼淚更招人憐愛。他悄悄瞪了車下慕丹佩一眼,怪她不給自己身上放各種古怪玩意。

慕丹佩目不斜視站在車邊,剛才是她施展輕功,抱著皇帝一路追過來的。先前那殿前樑上的白影子也是她,只有她的輕功,才能在李秋容查看時,毫無聲息地遁去。

她扮鬼不是為了嚇宗政惠,只不過為了讓宗政惠留下皇帝而已。

宗政惠以為容楚等人的伎倆不過是扮鬼嚇她,可容楚的出手,怎麼會僅僅這麼簡單?慕丹佩扮演的鬼,本來就是故意要讓她看見,好讓她出手反攻,將計就計的。

宗政惠赤足立在晨間的涼風裡,看著他急切無辜的小臉,再看看愕然的群臣,心中一堵,眼前一黑,晃了晃,無聲地倒了下去。

「皇太后於九月初八被迎回宮,卻在當晚奔赴宮門,要求回永慶宮。」太史闌翻看著一封密信,語氣平淡地複述了這個消息。

花尋歡瞪大眼睛,道:「奇了。她不是費盡心思要回來的麼?又做好人又裝委屈的,回來了應該死蹲著不挪窩才對。怎麼一夜都沒呆下來就主動要走?」

「許是宮裡和她八字不合也未可知。」太史闌淡淡道,「次日,陛下派人送她回永慶宮了。另外,她的近侍李秋容因為突發狂疾,持刀劈砍承御殿,致使太后受驚,已經被下獄了。」

花尋歡哈地一聲,笑道:「我知道了!定然又是國公搞的鬼!除了他,還有誰有這般本事!」

太史闌唇角一扯,她也是這個猜測,除了容楚,誰還能令宗政惠回宮後再自請離宮?

這次離宮,她要再回來,可就難如登天了。這是她自己要回永慶宮的,在場所有大臣都聽見了,日後,再不會有人能拿這事,來責怪皇帝不孝。

她輕輕舒口氣,將信箋放在火上燒了。這件事了結,她也可以放心待產了。

雖說預產期在九月下旬,但現在其實隨時可能生產,包子的胎動很頻繁,每次她手撫上肚子,包子就不停地拱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屁股還是腦袋。

所以她這邊也做好了準備。容楚更是幾乎每日一信,細細詢問她的身體起居。穩婆嬤嬤嚴陣以待,一步也不離開總督府,她自己更是深居簡出,外頭民眾已經有數月沒有見過她。好在現在靜海前所未有的安定,新來的府尹也是三公派系,十分合作,沒給她帶來什麼麻煩。

據說當初,康王曾經想往靜海塞一個自己派系的府尹過來噁心她,結果他徵詢遍了所有本派系官員,無人敢於承擔這一光榮偉大的任務。

到太史闌的地盤,干和她做對的事情?那不是找死?腦子燒壞了才去。

朝中很多官員都表示,寧可在京做一輩子部曹小官,也不要在太史闌手下做府尹。據說太史闌軍法治府,她交代下的事情,必須準時且不折不扣完成。她給麾下官員較高的補貼,卻決不允許有任何貪墨行賄之事。一旦發現,斬立決。

是真正的斬立決。一邊向朝廷上公文等批復,一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當即處斬。她是十幾位封疆大吏中,唯一一個敢於不等待朝廷批決就殺朝廷命官的總督,這樣的權柄,這樣的殺氣,誰敢不聽話?誰敢鬧事?

太史闌對自己的凶名在外很滿意,據說現在她的名字可以令官員夜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必須令靜海安定,無人敢於作祟,才能保證自己在最虛弱的時候,不被人攻擊。

她又打開一封文書,這回眼睛一亮,喜道:「世濤升副將了!統帶的還是精兵營!天紀軍有史以來最年輕,陞遷最快的副將!」

花尋歡等人也覺得歡喜,邰世濤終於苦盡甘來。精兵營副將,是天紀軍諸副將中,地位最高,最親信的。以世濤的人緣和品性,在將來的戰事中只要立有功勳,他在天紀軍的地位將無可撼動。

「紀連城派他駐守狼牙崖附近。」太史闌道,「正和援海大營對面相望。」

「紀連城什麼意思?」花尋歡問。

「他想必對失去的三大營心有不甘,可能還想著拿回來;另外也對我有所防備,怕我會不顧一切攻擊他,命令邰世濤帶領精兵營橫在我面前,一方面是警告,一方面是攔阻,一方面也是試探。」她冷哼一聲,「紀連城永遠這種德行,承了人家的恩,反而會加倍利用別人,從不憐惜他人性命。如果我和世濤沒這層關係,我一旦要對精兵營下手,世濤首當其衝。」

「那怎麼辦?」一旁的沈梅花,明顯比較注重戰局,「戰事一觸即發。精兵營盤踞在我們身側可不行,天紀和海鯊有勾結,海鯊和東堂很可能有勾結,那麼天紀軍也未必乾淨,如果他們和東堂有關係,那麼他們的精兵營盤踞在我們之側,關鍵時刻咬我們一口就糟了。」

「世濤在,怎麼會咬?」花尋歡白她一眼。

「那邰世濤之前下的功夫就白費了。」沈梅花反唇相譏。

「大人!」蘇亞忽然奔了進來,屋內幾人一看她那嚴肅神情,心中都一緊。

「緊急軍情!東堂船隊忽然出現在黑水峪附近!」

「多少艘?」

「一百零七!」

眾人都吸了一口涼氣——大舉出動!

「黑水峪駐紮軍隊是折威軍,想不到戰爭竟然是從他那先打響!想不到東堂軍隊竟然從黑水峪那邊來……」太史闌計算了一下日程,「蘇亞,你立即傳令提督烏凱,帶兵去援!蕭大強熊小佳前往上府大營,請上府軍封鎖住藍灣一帶海域,從現在開始禁海,除持有援海軍標記的軍船外,所有漁民、商船、地方船隻不得下海,所有海歸漁船一律在船舶司登記接受檢查,並不得入港!完事後回歸蒼闌軍聽候命令。蒼闌軍全員前往海灣待命,靜海大營前三營直接前往黑水峪!另外,記住,封鎖消息!」

「是!」眾人目光發亮,熱血沸騰。

等待已久的大戰,終於打響!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