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虎奴狂喊著也追了上來,他神智迷糊,把錦衣人當成敵人,不住抓起石頭磚塊投擲,錦衣人身形飄忽,一一躲過,速度不減,只是難免心中惱怒——制人手段不成,反而被人用同樣手段制了自己。
出了村子,錦衣人一聲呼哨,一匹馬穿過墳地奔來,黑暗中雪白的鬃毛飄揚。
錦衣人上馬,那虎奴猶自追著,錦衣人也不理會,一抖韁繩,直奔馬車離去的方向而去。
最後一場追逐開始了。
馬車在狂猛地奔馳,邰世濤親自驅趕著馬車,也不管道路在何處,只圖迅速離開,最近的道路只能橫穿墳場,馬車經過墳場邊緣時,邰世濤清晰地看見有兩具屍首被扔在草叢裡,看那血跡新鮮程度,想必就是剛才那屋子的真正主人。
邰世濤想起自己第一次敲門時,屋子裡沒人來開門,想必錦衣人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後,看見他們去敲誰的門,就提前一步從後門潛入,殺掉那家人,再自己偽裝了來開門,侏儒比較好改裝,又能麻痺人的警惕心,所以侏儒先扮成孩子來開門,錦衣人的改裝費點事,來不及,就稍遲一些出場——真是無比縝密的計劃,更難得的是,這計劃還是在倉促之間完成的。
錦衣人的心狠手辣和可怕頭腦,讓見慣上位者智慧的邰世濤都心頭發麻,這樣一個人出現在這個時候,姐姐的運氣當真不好。
他咬牙,這些念頭不過在腦中一閃而過,隨即馬車越過那些屍首,那些碗口大的馬蹄,不知道踏散了多少土堆,又踢飛了多少碎骨。
眼看那些低矮失修的墳塋在車輪下塌陷,邰世濤也不禁頭皮發麻,他素來行事中規中矩,行驅馬踏墳之事終究有些不安,身後太史闌聲音忽然冷冷傳來,「今日我踏諸位屍骨,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異日護佑諸位子孫!若你等泉下有靈,不妨再助我一二。多謝!」
邰世濤聽著這般狂妄又近乎無恥的言語,只覺得心中一熱,又有些想笑,緊張不安的心情瞬間散去,手臂一抖,馬車已經轟隆隆踏過墳場。
忽聽身後一聲馬嘶,聲音清越若龍吟,在軍中熟知馬匹的邰世濤心中一驚——這等鳴聲,多半好馬!
他百忙之中扭頭一看,便見一匹白馬,自月光盡頭奔來,雪白的鬃毛旗幟般飄揚在風裡,韻律優美卻速度如電,初見時還是隱約一小點,眨眼間身軀已經遮蔽身後月色,黑暗從這匹馬身後剝落,馬上人卻還溶在夜色裡,一身黑色的披風捲在肩頭,只一雙眸子,遙遙、冷冷、而又空空地看過來。
邰世濤心中一震,頓時明白憑對方這馬的速度,馬車必定很快會被追上。而那智慧絕倫手段百出的東堂親王,這回被逼親自追來,再不會給他們任何逃脫的機會。
但知道歸知道,束手就縛卻也是不能的。他再次揮鞭,「啪!」
墳場那邊,錦衣人一雙遠山雲煙般冷冷又迷離的眸子,遙遙看過來,眼看馬車倉皇而去,唇角又是淺淺一扯。
隨即他也策馬,毫不顧忌踏墳而過。
白馬揚蹄,閃電般自黑黃土墳間穿梭,忽然一聲長嘶,聲音淒厲。
錦衣人一驚,一低頭,便看見旁邊一個被踏碎的墳堆裡,一根斷骨支了出來,白馬踏過時,被斷骨戳傷了蹄子。
眼看那血流了一地,馬已經不能再跑,錦衣人眉頭終於皺起——今日當真不順!難道老天也在幫太史闌?
無可奈何,他只能下馬,身後發瘋的虎奴已經追了上來,錦衣人歎一聲氣,只得先回身和添亂的奴僕周旋。
月光冷冷,照著墳前殘破的斷碑。
馬車一路狂奔,很快就過了夾山道,果然沒有遭遇埋伏。邰世濤心中暗暗歎氣。心想自己幾人當初還是推斷錯誤,原以為東堂人一定不會放棄夾山道這樣最好埋伏的天險,所以在前面那個小村放鬆了注意力,想來東堂人就是把握住了他們這個心理,反其道而行之。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心理博弈的高手。
夾山道一過,他的心便放下一半,因為過了夾山道就是援海大營的巡區,在這裡隨時可能碰上援海營和蒼闌軍的巡邏隊伍。
只是這裡還是偏了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遇上巡邏小隊,另外,最近的港口在十里外,太史闌和錦衣人的約定,是以踏上任何一艘南齊戰船甲板為限。
邰世濤算著,就算遇不上巡邏小隊,馬車行走十里也不過一個時辰。曙光在望,不禁心情微微鬆快。
他想著姐姐可以上船,終於能得到更好的照顧和休養,省得她和幾個大男人在一起,什麼都不方便,甚至連水都不敢多喝,不禁又酸楚又喜悅。
正想著,他忽然聽見「卡」一聲微響,隨即整輛馬車向左一歪。
邰世濤一驚,心知不好,急忙鬆繩掠入車廂內,太史闌已經一手拉住了那少年,身子向外支起,方便邰世濤一手抄住。邰世濤急急將她抱起,一手拽著那少年,靴底一蹬沖車而出,車廂下輪子骨碌碌飛出去,車廂在他身後崩裂,邰世濤掠到馬背上,正要砍斷繫住馬身的繩子,驀然那崩裂的車輪底部飛出一段木條,砸在馬腿上,耳聽得卡嚓一聲。
他的馬也斷了腿。
邰世濤只得再掠下馬,恨恨地看著車廂被瘸馬拖出幾步,轟然歪倒在一邊的道上,他過去看了一眼,才發現壞掉的半邊輪子竟然還是當初那個位置,上次被破壞的時候他已經修好,但這次的損傷在更裡面不易被發現的地方。
一般人對於下過一次暗手卻被拆穿的地方,不會再來第二次。同樣,拆穿這處暗手的人,下一次也不會認為這裡還會出現同樣的問題。這其實是一個心理問題。但喜歡反其道而行之,思維特別的錦衣人,利用了這樣的心理,第二次的暗手,還是下在了馬車的同樣位置。
沒有了代步工具,這一段路沒有市鎮,也少有人行,很難買到馬,邰世濤又帶著兩個人,速度自然要減慢。
但此時連猶豫歎氣的功夫都沒有,邰世濤還是一個抱一個扛,咬牙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