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太史闌給的信號煙火,但不敢使用,錦衣人必然會追來,信號一用,保不準先召來的是惡龍。
邰世濤看看眼前的夾山道,這裡是一座石山,石山下有大路通往碼頭,從方位看,翻過石山,應該也就是大海,靠近碼頭。
兩條路,一條路好走但有人追,一條路難走但是近,也不太好追。
邰世濤幾乎沒有猶豫,撕下衣襟,將太史闌牢牢地綁在腰間,又請太史闌幫忙,把那少年綁在他肩頭,深吸一口氣,開始徒步上山。
山路崎嶇,很多地方甚至沒有路,邰世濤幾日夜幾乎都沒怎麼休息,壓力巨大,又背負著兩個人,其實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再走這樣的山路,幾乎每一步都是雙倍的耗損,黑夜裡漸漸響起他疲憊的喘息。
昏昏沉沉的太史闌忽然感覺到有濕潤的東西不斷落在臉上,越來越密集,她知道這是邰世濤的汗水,想要抬手為他擦去,邰世濤卻忽然用肘一把將她的臉壓在懷裡,「別動,有荊棘!」
這一刻他沒有喊姐姐,這一刻他的語氣甚至是命令的。太史闌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的臉緊緊貼靠著邰世濤的胸膛,嗅見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一種奇特的日光般的香氣混合,不覺得難聞,反而讓她想起成熟男子淡褐色的肌膚,而臉下的肌膚確實飽滿而富有彈性,熱度灼灼,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
她有些恍惚地想,確實,世濤已經是男人了……
她想讓他放棄背上的少年,此刻帶著那盲人少年,是一個極大的累贅。但她終究沒有開口。雖然她已經給那少年服了解毒丹,但畢竟藥不對症,只能稍稍延緩他的死亡,真正要想救,得尋醫生確定到底是什麼毒才行。丟下他,也就是丟下了他的性命,留那可憐孩子一個人,在黑暗中慢慢等死。
她知道世濤做不到,而她也不願意。
這世上生命同等重要,除非十惡不赦,否則無由放棄,這是她記事起便堅持的想法。她深惡痛絕因為權力和資源分配的不平等,所造成的不同人享有生命權的不平等。
可此刻她又忍不住的心疼,世濤的心跳太急,他已經累透了。
他將她護在懷中,用手臂替她擋住山石縫隙裡那些低矮的荊棘,臂上很快鮮血淋漓,他一開始步伐很快,漸漸慢了下來,漸漸有些不穩。他一開始直立行走,後來腰背有些佝僂,再後來他用自己的長刀支撐著身子,一步步地向山上爬,汗水浸透了衣服,濕了一遍又一遍,連背上昏迷的少年都被冰涼的汗水凍醒,一次次哀求他將自己放下,一次次得到他沉默的拒絕。
太史闌也沉默,她不會干涉世濤的決定,她永遠為世濤的堅持和有擔當而感到驕傲。
天最黑的時候他爬到了山頂,之後開始下山,素來上山容易下山難,她感覺到他腿肚子抖得厲害,讓人擔心他下一瞬就會抽筋,然後三個人一起滾下去。
黑暗裡只有一個人的呼吸,那就是邰世濤的,粗重而急促,太史闌和那少年,屏住了呼吸,不敢再打擾他一句。
好容易行到半山腰,眼看成功在望,三人甚至都已經看見了碼頭上停靠的戰船,還看見一隊隊的士兵,在山下周邊巡邏,戰船離山邊的距離非常近,只隔著一個沙灘。
三人都齊齊鬆口氣——終於到了!
這一路的艱難!
連邰世濤都彷彿忽然有了力氣,直起腰,三步兩步就要奔下去。
然而就在此時,他隱約聽見衣袂帶風之聲,就響在頭頂。
他一僵,回頭後望,就看見石山頂上鑲嵌著一輪大月亮,月亮裡一個人,這回他沒有騎馬,卻仍舊乾乾淨淨風神超卓,杏黃色的錦衣在玉色的月色中清輝淡淡,他似笑非笑的唇角笑意也淡淡。
他負手,饒有興趣地從上往下看,眼神就如對待自己的獵物。
邰世濤毫不猶豫發出信號,底下戰船上幾乎立刻有了動靜,但邰世濤的心底,依舊是涼的。
從船上下來到石山上的距離,和東堂這個可怕親王衝過來的距離相比,太遠了。
頭頂一聲輕笑,錦衣人道:「了不起,很了不起。」
邰世濤不理他,迅速往下走,不管如何希望渺茫,他都會爭取到最後一刻。
「能讓我接連失手,把我逼到這個地步……」頭頂上的人在歎息,「不過你們竟然還帶了這麼個廢物,我真不知該誇你們聰明還是蠢。」
邰世濤沉默下行,心底冰涼地發現,他快走了這一截,頭頂上的聲音還是這麼近,東堂這個可怕親王一直跟著,而且很明顯,他不費什麼力氣。
或許躲已經沒有用,不如回身拚死一戰,拖延時辰,等到那些人迎上來,救下姐姐。
他提刀的手緩緩抬起。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刀!
邰世濤一驚,駭然瞪大眼睛——是那盲人少年!他要幹什麼?難道他是奸細……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他毫不猶豫舉掌向少年天靈拍落!
無論欠了他什麼恩情,此刻他如要害姐姐,他都會毫不容情!
他的手掌落了空。
「嚓」一聲,綁住少年的布帶,被少年抓著他的刀割斷,少年頓時從他背上跌下去,邰世濤這一掌險些拍在他自己後腦。
邰世濤怔住了。
「走……走……」那少年也沒有發覺邰世濤剛才想對他下殺手,一落地便骨碌碌滾過去,一把抱住了錦衣人的腿,「你們快走!」
「不——」邰世濤上前一步。
「走!」少年緊緊抱住錦衣人的腿,錦衣人眉頭一皺,一腳便將他踢開。少年在地上滾了幾滾,滾到太史闌身邊,連聲咳嗽。
太史闌忽然從邰世濤袖子裡抽出那含了暗器的腰帶,扔給少年,「繫上!等下手指從左向右按!」
少年毫不猶豫繫上腰帶,他腰細若柳,女子一般的身量,太史闌的腰帶給他用尺寸正好。
隨即太史闌腳蹬在邰世濤小腿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