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立即下令把那幾個最愛談規矩,也最瞧不得不守規矩的酸儒給拖出去。
他心情不錯,覺得景泰藍進步不小,一句話就秒殺了幾個最難纏的。
「叫!叫!叫!叫什麼叫!」景泰藍憋了好幾天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叫魂啊你們?嗓子大有理啊?嗓子大也得先給朕閉著!在朕的大殿上,最有話語權的——」他指著自己鼻子,一字字道,「就、是、朕!」
「陛下……」康王怒極開口。
「閉嘴!」
康王的白臉唰一下紅了,再唰一下白了。
「再說一句?」景泰藍回憶著麻麻的目光神情,逼視著他,「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句就算你抗旨!朕下旨閉嘴,你敢開口?」
康王的臉色又唰一下紅了,在紅紅白白之間轉換半天,換青色了的。
他額頭上青筋別別地跳,腮幫上肌肉都已經憋得鼓起,他貴為親王,深受先帝和皇太后器重,之前一直手握大權,連重罪都可以輕輕放下,本身還是皇帝的叔叔,如今卻在朝堂之上,被自己的三歲侄兒指著鼻子怒罵,這叫他如何承受?
但他深呼吸半天,卻真的沒有再開口——對面,那個惡毒的容楚正笑吟吟地衝他瞧呢。
雖然容楚笑得讓他越發心頭火起,卻也讓他稍稍清醒,心知不能在此時逞一時意氣,否則皇帝和容楚真的能將他以抗旨罪名拿下,到時候可就壞了大事。
他只得僵硬地鞠躬,默不作聲退後一步,在心中一萬次背誦「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康王派系的臣子們失望地看著自己的頭領,他們原以為挾王叔之威,康王定然能壓下三歲娃娃的氣焰,之後他們便可以趁勢而起,令陛下當朝下旨,不想王爺竟然真的退讓了。
康王一退,再無人敢於發聲。景泰藍神情滿意了一點,卻凶相不改,小靴子踩在寶座上,環顧一圈,眾臣在他目光掃視下,忽覺自己是一隻放在案板上待挑選下鍋的雞。
景泰藍很快選好了一隻雞。
「你。」他一指吏部尚書,「你說太史總督兩年拜帥,一載封疆,煊赫榮寵為景泰朝第一人,卻不思報答皇恩。對哦,你是吏部尚書,你最清楚太史總督是怎麼兩年拜帥一載封疆的,你要不要給朕,給朝上所有人說說,她怎麼拜的?怎麼封的?」
吏部尚書獃了呆,他當然知道太史闌怎麼一步步上來的,然而那履歷在心中過了一遍之後,他忽然便出了一身汗。
景泰藍不等他開口,已經尖著嗓子嚷道:「你說得好像太史總督火箭飛昇,討好大便宜,你怎麼不說朝廷根本沒有給她應有的封賞?她出身光武營,在營中便得了勳章,按照規定,歷練時原可為典史,她只做了典史副手。她挽救北嚴,救十萬百姓,救我南齊北大門,功勳為近十年來前所未有,按例,這樣的功勞該封什麼——章大司空!」
「到!」章凝立即恭謹地問,「老臣可以說話嗎?」
「可以!」
「回陛下!」章凝聲音更大,「武定七年西番作亂,急攻極東山陽城,時任山陽推官的沈風一臨危受命,力挽狂瀾,阻敵於城下半月,終於等到援軍到來。事後敘功,沈風一得授山陽府尹,一等伯爵,領極東將軍銜!」
「姚尚書!」景泰藍大喝,「太史闌功勳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封賞是什麼?」
吏部尚書默默,半晌低聲道:「一等男爵,北嚴同知,領西凌上府副將銜……」
景泰藍嘿嘿一笑,「康王案……」眼珠子對康王一轉,康王難堪得臉色漲紅。
「康王案太史闌有功,按例最起碼該升西凌按察使,她升了沒?」
「二五營趕赴參加天授大比路上,連敗五越,保一方平安百姓民生,更曾俘虜五越士兵五百,為近年來對越戰爭是最大首勝,按例最起碼也該升文武職及爵位各一級,她升了沒?」
「天授大比她再次力挽狂瀾,帶領南齊隊伍獲得勝利,保住靜海,護佑我南齊南大門,功勳可抵開疆之功,按例足可拜相,進入公爵一級。她升了沒?」
「靜海她平海鯊,治民生,組海軍,滅海寇,以上無論哪一件事,都可以分開來厚賞,無論哪一件,輪到你們頭上都得賞上一堆,封妻蔭子,吹噓三代!她呢?還是靜海總督,援海元帥是因為大營人數達到建制數目,自然升職,爵位也是因為成為元帥,自然提升,說到底,朝廷還是沒給她賞賜!」
「這些事別人不曉得,」景泰藍惡狠狠逼視吏部尚書,「你不曉得?嗯?你有臉說她承受皇恩?嗯?」
「給朕搞清楚!」他指著吏部尚書鼻子,「不是她沾了朝廷的光,得了朕多大的恩,是朝廷欠她的!朕欠她的!」
滿堂寂靜,大多人垂頭,聽小皇帝怒極咆哮。三公眼圈微微泛紅,忽然想起昨夜皇帝半夜要求調太史闌的檔,調來後點著燈火看了半夜,又召來通文墨的親信太監,一句一句寫什麼東西,忙了整整一夜。原來是為了熟悉他麻麻的履歷,今天好在朝堂上流利地罵出來。
天知道這孩子為此想了多久,才想出這個主意。天知道這些天,面對眾臣無休無止對太史闌的攻擊,這孩子承受了多大的怒氣和壓力。
他愛太史闌如愛自己的生命,誰說她一句不好他都會暴走抓狂,忍了這麼多天,終於到了極限。
「朕不僅要和你們算朝廷欠她多少,還要讓你們搞清楚你們多傻逼多無恥!」景泰藍甩著袖子,啪啪地打著金龍扶手,「她做了這麼多,不下於開疆拓土之功,近十年來只有容家功勳可堪比擬,這些你們都忘了?忘了?如今不過一點失利,略有亂象,到底怎麼回事還沒搞清楚,你們何至於如此咄咄逼人?首戰失利有什麼稀奇的?歷朝戰爭首戰不利得有多少,都問罪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們怎麼知道她怎麼打算的?急吼吼地逼迫問罪,你們有沒有一點耐性和城府?」
皇帝的小舌頭辟里啪啦,頭毛都豎了起來,似只暴走的小獅子。群臣聽得臉上發麻,想著三歲多的皇帝誠然口齒伶俐,可也太伶俐了些,這哪像三歲孩子的話?明明就是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