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循規蹈矩的夫人們,不比直接領受太史闌威壓,對她十分畏懼的官員,也不比身受海鯊壓搾多年得太史闌解救,對她十分愛戴的百姓,她們養在深閨,不受外頭風雨世事侵襲,不知太史闌的厲害和她的好,她們以「女訓」為人生準則,衡量這世間一切女子,最憎恨行事無矩,踐踏禮教的女人。如今這樣的女人就在面前,偏偏又是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不僅不敢得罪,等下還要卑躬屈膝給她獻禮,頓時大多數人覺得氣悶。
那同知夫人唇角含著一抹笑意,將盒蓋開開關關,彷彿自言自語般地道:「哎,我聽說太史大人其實不重物慾,也不喜收禮。看她這府邸就知道了,想必也是兩袖清風的人物,既然如此,何必送這麼重的禮物惹她不快呢?那豈不是吃力不討好?」
說完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揚眉一笑,道:「有了!我身上還帶著一串小金如意。一極好,拿來送孩子,其實也是極好的!」說完從懷中掏出一串金光閃閃的小玉如意串子,放在了盒子內,把那對珍貴玉珮,交給身邊的侍女另行收起。
她這麼帶頭一做,眾人都有些心動,回頭一想也是,莫要送了重禮,回頭還不落好,要麼,換掉?
人對於心中已有的想法,自然便會為那個想法千方百計找理由來證明其正確,此刻眾人心中已經不想送出愛物,便越想越覺得,其實送這麼重的禮,是不妥的。
這些富貴夫人,誰身上都會隨身帶一大串飾物,出門也會帶上一些金銀小錁子,用來隨時給碰上的小輩打賞,所以要換禮物,是不難的。
只是當眾換禮物吧,實在有點難看,躲到一邊去換吧,那也叫欲蓋彌彰更難看,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猶豫。
那位同知夫人眼珠一轉,笑道:「我出身不比諸位夫人,小家子氣慣了,手頭就這點好東西,捨不得。諸位倒是盡可大方的。」說完笑嘻嘻起身,雙手攏著那位副將夫人,道:「我瞧瞧妹妹的禮物?想來定然是珍貴無比的。」
那副將夫人和她熟識的模樣,賭氣般將盒子一推道:「你瞧便是。確實算得上好東西,是紫玉呢。」
「哎呀,紫玉有價無市,妹妹你也真捨得。」那同知夫人驚呼,伸手拿起那紫光閃耀的首飾盒,「這麼大塊紫玉,嘖嘖……」
她指甲極長,潔白光潤,被玉的紫色映得幽深,折射出一線明光。
那副將夫人越發不快,哼了一聲道:「我們老爺是武將,沒什麼油水,現在又吃不得空額,為了置辦這東西,我多年的體己銀子都搭上了。」
同知夫人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陣,頗有些同情地點頭道:「是極,你這衣裳料子雖好,卻已經是舊年款式了……」
那副將夫人臉色一變,同知夫人卻忽然笑嘻嘻拈起她的玉珮,道:「妹妹莫生氣,我是真心為你好。你何必拿出這樣的東西來?她府裡今日收了多少好東西,真會放在眼裡?你這邊傾家蕩產,她保不準根本不記得你送了什麼。要我看,你這玉珮就甚好,蓮花石榴,多子多孫,倒比這首飾盒更適合。」
副將夫人神情一動,猶猶豫豫地道:「真的好麼?」
其餘人有心希望她也把東西換了,當即都道她這玉珮質地精良,圖案精美,真真再合適不過。
當即這副將夫人也換了,眾人瞧著,有些人便打開了自己的禮盒,同知夫人似乎是個熱心的,挨次地看過去,指指點點給眾人建議,她倒還真有些眼光,眾人舉棋不定到底換什麼好的時候,她的看法都能令人滿意。
日光明媚,那女子笑意也明媚,舉起的手不住翻弄著各式珠鏈、玉珮、手鐲、鎖片……那些黃金珠玉的璀璨的光,被她透亮薄潤的指甲四處反射,她的眼光也四處蕩漾著,唇角弧度歡快。
不多時眾人多已經換好,因為大家都換了,心裡也就沒了心障,大家互視一眼,居然還有些共享小秘密的竊喜。
有人注意到黃元帥夫人沒有參與,不禁心中咯登一聲,一回頭卻沒找到黃元帥夫人,再看她已經獨自在園中賞花,眾人都放了心,想著這位尊貴的夫人,想必拉不下臉來做這事,到那邊偷偷換了。又或者看她那寒酸樣子,也許本就沒帶什麼值錢禮物,怕在眾人面前露出來尷尬,乾脆避開,無論是哪種情況,總之都應該不會將今日事傳揚出去。
眾人放下心,又開始喝茶聊天,盤算著時辰也該開飯,卻遲遲等不到消息,不禁都有些焦躁,也有些人消息靈通,便說聽說康王殿下已經到了靜海,或許總督府是在等康王消息也說不定,當即一群女人又開始議論起康王的八卦。
正說著,忽然啪地一聲響,眾人轉頭,便看見花池後的暖閣有扇窗戶動了動。似乎剛剛被人關緊,又沒有關好。
眾人都一驚,面面相覷——難道剛才那些事兒那些話,都被人聽見了?
等了一會又沒動靜,眾人想著可能是風吹的,都將目光轉開,忽然有人「咦」了一聲,目光落在了那邊花池之下。
眾人看過去,忽然靜默無聲。
花池邊,不知何時多了條人影,是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珍珠色錦袍,玉帶金冠,一頭鴉青的長髮披在肩上,遠望如錦。
他正微微傾身,負手看花池中的紅鯉,半邊側臉輪廓精美,言語難述,日光跳躍在他額前,泛出玉光溫潤。
風過,幾朵淺紅的大麗花撲入他的雪色衣襟,他伸手輕輕一推,手指如玉如琢,骨節分明,極美好的線條,而那般輕輕一讓的姿態,像飛雪讓過了清風,在天地在微微一頓,風姿冉冉。
他黛青的長眉一掠,眼波在天地山水中流動,四面便似風也停,香四散,而花失色。
鬱鬱青樹,艷艷繁花,而他一色如雪,清若流泉。耀目得令人窒息,卻又不覺咄咄逼人。
夫人們的呼吸,也在一瞬間窒住。
有生之年,未曾見風采如此者。
自麗京初嫁來的那位副將夫人微微皺起眉,隱約覺得這男子側影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是誰。
此刻眾人失神,都直著脖子望那男子,眼看他稍稍停留,便轉身而去,珍珠白的衣袂,似月光似雪,捲過人們的視野。
眾人不禁悵然若失,卻也不是心中有什麼邪念,只是人性天生追逐極致之美,見著這般容顏風采,下意識地想多看幾眼。
一時四面無聲,所有人都在失神,那一刻便是有人來偷了禮盒,想必也無人知道。
等到眾人回神,便看見黃元帥夫人已經回來,身邊還伴了一位女子,眾人一開始以為是太史闌府中負責招待的女將,仔細一看卻是個陌生女子。
女子穿一身深藍色長袍,式樣有些像番服,卻沒有繫腰帶,藍色袍子飄飄灑灑,按說應給人感覺很瀟灑,可眾人都覺得,這個人,依然是整肅的,嚴峻的。
女子個子高挑,面色有些微白,並不算氣色很好,甚至微微有些憔悴,可那雙細長烏黑的眼睛轉過來的時候,眾人忽然都覺得心中一凜。
「這位是……」當即有人提出疑問。
黃元帥夫人笑道:「剛在園子裡碰見的姐妹,便邀了來一起聊聊。」
那女子很隨意地坐下,對眾人點了點頭,一笑不語。
眾人便以為也是哪位官員的夫人,瞧那性子也是個木訥的,難怪和黃元帥夫人說得來,便不再理會,自己說話。
不例外地,又說到總督大人的風流軼事,那位麗京高門出身的副將夫人,雖然是個大門不出的庶女,八卦倒還靈通,不僅倒騰出了太史闌和晉國公的事兒,還有太史闌和晉國公府大管家不得不說的事兒,以及太史闌和東堂世子不得不說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