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酸,非常寒酸。
其實那串黃玉葫蘆質地倒也不算太差,看起來也頗圓潤可愛,只是可惜前頭按察使吊足了胃口,眾人期待值過高,此刻見著,難免大失所望。
「這……這……怎麼會是這樣?」按察使張口結舌。
屏風那頭砰地一聲,有人驚叫,「按察使夫人暈過去了!」
太史闌揮揮手,示意蘇亞帶人照顧,看也不看按察使紫脹的臉——不必太尷尬,好戲還沒開始呢。
接下來水師提督烏凱,他和按察使不和,此時看他吃癟,心中快意,特意將自家的千年山參吹了個天上有地下無,也因此,東西遞出來的時候,那禮盒裡的金絲香囊,驚得他險些咬掉舌頭。
再之後,上府總將的名家黃楊木雕童子獻壽,變成一串黃金梅花小錁子。
水師副提督的紫玉首飾盒,變成一枚普通玉珮。
靜海府尹的何首烏,變成一串用來壓裙角的青黃玉小碎穗子。
禮盒一盒盒打開,屋子裡聲音越來越低,氣氛越來越古怪緊張,除了少部分官員的禮物沒有異常之外,其餘大部分人都神色古怪,表情尷尬,眼神不斷向屏風內狠狠挖,而屏風內更是鴉雀無聲,暈都暈了好幾個。
屋子內還能保持淡定的就是容楚太史闌和他們的護衛,容楚不僅保持微笑,而且保持好奇,對於盒子裡那些很有些寒酸的禮物,嘖嘖驚歎,一一讚賞,這態度比當堂怒罵還讓人難受,所有人臉上都火辣辣的,似被輪番地打了耳光。
偏偏容楚看完禮物還不收起,而是命人擺開長桌,將禮物挨次放上,盒子打開,看那模樣,竟然是真的要當場挑選可以給孩子佩戴的禮物——耳光又狠狠地打了一次。
最後是一些品級低的官員獻禮,比如靜海同知,前頭那麼多官員出問題,他也隱約知道不對勁,不敢再介紹自家禮物,只吶吶道:「下官……下官的禮是……」
他夫人的禮物盒子,倒不像前幾位那麼遲疑,很爽快地遞了過來,容楚一打開盒子,便讚一聲,「好質地!」
眾人聽著這一聲不像反諷,都探頭去看,卻見盒子裡一枚羊脂白玉雙螭佩,樣式雖然普通,玉質卻晶瑩溫潤,毫無瑕疵,竟然真的算得上重禮。擺在那一排寒酸禮物中,鶴立雞群。
同知眼睛亮了,長吁一口氣,感激地對屏風後望了一眼,暗暗慶幸幸虧他的夫人沒出問題。
屏風後夫人們臉色卻變了——明明同知夫人是最先換掉禮物的,換禮物這事也是她挑起的,怎麼到最後,她的禮物反而沒變?她什麼時候換回來的?
同知那位伶俐的夫人,面對眾人譴責的目光,面不改色,神情無辜。
眾人獻禮已畢,桌上長長的一排盒子倒也壯觀,太史闌這才站起身,對所有盒子看了一眼。
她一站起來,所有人立即低頭,靜海這些官兒,怕太史闌比怕容楚還多些。
果然太史闌看完之後,臉色立變,怒道:「竟然拿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來搪塞我!」衣袖一拂,「人待我輕慢,我自然也不必客氣,來人——」
「哎呀夫人,何必動氣,我瞧著他們也就是小氣點,你這麼一發作不顯得你更小氣?好歹讓他們吃頓飯再走,也顯得你大度寬容……」容楚立即拉著他家即將河東獅吼的夫人,殷殷解勸。
這一勸比不勸還要命,眾人的臉青了紅了又白了,來來回回轉上三四圈後,按察使霍然站起,對太史闌深深一躬,「國公,大人,下官羞於再領盛宴,就此告辭,日後定會親自上門賠罪,將此事分說清楚。」說完也不等太史闌回答,低頭匆匆就走。
他身後眾人紛紛起身,言語含糊地賠罪告辭,紛紛跟在按察使身後走了出去,康王沒想到人忽然就這麼走盡了,掃一眼桌上禮物,微微皺了皺眉。
太史闌面若寒霜,留也不留,容楚雖然在勸太史闌,但對走出去的眾人也毫無挽留之意,眾官員走到院子裡,轉頭看見自家夫人們也臉色慘白地出來,都面色鐵青,怒哼一聲道:「回家算賬!」
不過他們沒能立即回家,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前院的門被擋住了,護衛說今天開門的吉時未到,不開。他們只得回到院子,卻發現剛才還開著的議事廳的門,現在關閉了,隱約有人聲傳出來。
關閉的門內,現在只剩容楚太史闌和康王面對面,以及他們的護衛面對面。
太史闌的目光,此刻才正式落在康王幾個護衛的身上。
幾人都神情僵木,一看就知道戴了面具,想必康王身邊護他一路安然到此的,就是這些人。幾個人身材都很高大,最左邊和最右邊兩人尤其高大,兩人都看起來有點特別,最左邊的人,雖然面容僵木,眼神卻鋒利如刀;最右邊的那位,則和他相反,面容僵木,眼神比面容還僵木,定定的,讓人想起行屍走肉。
太史闌眼神上上下下在兩人身上掃了掃,第一感覺就是熟悉。
兩人都熟悉。
而且是那種感覺到威脅和不安的熟悉。
這感覺讓她心中一跳,康王身邊,是不該有能令她產生這樣感覺的人的。
此時雙方面面相對,閒雜人等已經清場,彼此氣氛比原先更為緊繃,殺意瀰漫。
誰都知道,到了此時,你死我活。太史闌不想讓康王再走出靜海一步,康王也不想背負著太史闌的陰影在靜海大地上行走。
太史闌的眼神微微瞇起,她覺得康王很有膽量,無論如何現在是康王劣勢,連容楚都已經出面站在她這裡,康王站在她的地盤上,面對她雄厚的勢力,敢於靠這麼幾個人就到來她的府邸,他到底有什麼仗恃?
他平時可沒這麼膽大。
容楚過來,輕輕攬住了她的腰,把她向身後帶,推入火虎等人的護衛中去,「這裡的事,我來就好。」
太史闌站著不動,道:「我想過的最好的事,是你牽著我的手,一起幹活。一直以來我們各自為政,如今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你不許剝奪我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