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既然回來了,那麼誰也別想動她家叮叮噹噹一根毫毛。她帶著兒女回家,一路行來麗京景物依稀,身邊兒女唧唧呱呱,笑顏晏晏,她忽然有種奇異的感受——時光停在此處,最好。孩子回到她身邊,她帶著孩子奔向容楚,真是數年來再也沒有過的完滿。然而這麼走下去,走入前方城廓裡晚間漸漸瀰漫的霧氣,她恍惚裡覺得,前路未盡,還有那麼多景物不明朗,那麼多路程在蜿蜒,那麼多未知,在等待。
不過此刻握著叮叮噹噹軟軟的小手,一起走向家門,她心中,竟也是雀躍期盼的。
家……
前世今生,二十多年,她終於有了家。
不過當她站在容府門口,望著那熟悉的門楣,不禁猶豫地摸了摸鼻子。
上次走的時候渾身輕便,這次回來就已經帶了兩大只,人生之事,真叫人如何說起。
那兩隻老的,轉過彎來了嗎?
太史闌自己在麗京已經有了元帥府,是景泰四年景泰藍給她建的,她還沒去住過,所以還在考慮到底住哪邊。
只這麼微微一頓,兩個孩子就都察覺了,叮叮抱著她胳膊向裡拖,甜甜脆脆地道:「麻麻,快進來呀,爹爹說不定在家呢。」當當則抓著她衣襟,仰頭看著她,小臉上有點忐忑。
太史闌立即被兒子的神情擊中,笑笑向前走,門房的人認出了她,愣了一會,搶上來趕緊行禮,又一條聲地讓去傳報老爺,太史闌聽著,知道容楚此刻不在府中,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正熱鬧著,一人從裡頭出來,心事重重玩著玉核桃,道:「吵嚷什麼?還不去看看小少爺小小姐怎麼還沒回來?」頭一抬看見她,腳步一頓。
太史闌扯了扯嘴角,微微一躬,還在想該喊什麼?爹爹有點喊不出口啊……
對方已經迅速從僵木狀態中活過來,重重一咳,一點頭,道:「回來啦?」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道:「還不趕緊去再收拾一邊主院?前兩天讓你們給添的器具呢?快去吩咐廚房,今晚添菜,把上次陛下賜的貢西葫蘆雞給蒸了,讓老王親自拿出點好手藝來……」一邊絮叨吩咐,一邊又半偏著臉和她道,「回頭去後院見見人,容楚到北塘街去了,大抵半個時辰就要回來的……」像是生怕她不答應或者轉身走人,自顧自說完就快步走了,「老夫去安排一下你的護衛……」
「嘩。」容叮叮咬著手指頭,驚歎地道,「爺爺今天話可真多,跑得真快。」
想了想又道:「咦,好像有點不對哦。」
「當然不對。」容當當薄唇一撇,「他沒看見我倆。」
太史闌站定,看著容彌匆匆而去的背影——老傢伙這是自己尷尬,還是怕她尷尬?
她立在九月金風裡,良久,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容彌既然都如此姿態了,太史闌自然不能小家子氣,她也很自然地去了後院,見過了容老夫人,夫人乍一見她,也有些不自在,臉上甚至微微紅了紅,隨即便恢復過來,待她很是客氣。又命人帶她去看第六進院子,那是原先的國公主臥,現在容彌堅決讓了出來,因為聽說近期她可能回歸,又把院子重新整飭了一遍。
兩個小的留在那邊上房,準備等下乖乖道歉受罰,太史闌回到容楚的院子,簡單洗漱一下,正要躺下休息一會,忽聽身後響動,一回頭,容楚正立在門檻上,夕陽裡容顏皎潔,如雪洗玉濯。
他目光燦爛又溫柔,伴這黃昏霞光將她籠罩。
太史闌恍惚間想著,和容楚也有快一年沒見了,這些時日的想念,怎麼熬過來的?隨即她便笑了,張開雙臂,下巴一抬,大聲道:「來抱抱!」
容楚一怔失笑,快步上前,將她攬在懷裡,笑道:「好一個大叮叮。」
太史闌咬了咬他的耳垂,「大當當,剛才去哪了?」
「去給你打掃房子。」容楚下巴擱在她肩上,抱著她向後挪,挪啊挪的到了床邊,一把將她壓倒在床上,才懶洋洋地道,「估摸著你最近要回,看看你那院子有什麼要準備的。哎,可累死我,快給我捶捶。」說著便牽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一陣亂摸,「你瞧,這裡都軟了……這裡,這裡……」
「這裡都硬了。」太史闌鼻音嗡嗡地說。
「嗯……怎麼辦……」
「我不管你怎麼辦……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見了我第一件事都是辦?」
「不辦你該辦什麼……你算算我存貨多久沒出清了……」
「不是交給你右手兄弟了嘛……」
「你有良心嗎……你要累死右手兄弟嗎……我摸摸……哎……」
「你再擠……當我沒手嗎……」
「歡迎之至……嗯……不是這裡……上一點……上一點啊乖……」
「不如下一點,趴嘰,雞飛蛋打,如何?」
「絲……你這沒良心的壞女人……嗯嗯……快些……」
被窩裡的把戲顛來倒去玩到天黑,侍女來請他們去上房吃飯,容楚的腦袋才從被窩裡探出來,戀戀不捨地歎口氣,又戀戀不捨地嗅了嗅手心,被從被窩裡伸出來的另一隻光裸手臂,啪一下打下去。
晚間吃飯時,容彌坐在上座,看著左邊容楚右邊太史闌,還有下面一雙玉雪可愛的孫子孫女,老眼忽然發直,滿足地歎口氣,「做夢也想著今日啊……」
太史闌和容楚互看一眼,各自給身邊孩子夾菜,摸摸他們的頭。確實,這個夢他們也已經等待了四年了。
當初送走時的徹骨不捨的痛,在後來一千三百多日日夜夜中,逐漸拉長,綿長緩鈍,一日不休,直到今日,那顆總在牽腸掛肚的心,才妥帖歸位。
兩個孩子默默吃飯,大眼睛裡早已是滿滿的暈陶陶的幸福。
以往那些日子,也是一大桌,姑姑阿姨叔叔俱全,倒也沒覺得多大空缺,直到今日,他們才明白,父母俱在眼前所帶來的滿足感,非他人可以比擬。
容叮叮吃得特別乖巧,容當當默默扒飯,時不時要瞟上父母一眼。
眾人都有些感喟——一家團聚,和樂融融,在蓬門小戶再常見不過的場景,於他們,卻等了四年。
吃到一半,容老夫人忽然道:「既然都回來了,這親事,似乎也該辦一辦了。」
她神態頗有些尷尬——孩子都這麼大了,卻還在討論親事,怎麼都讓人不自在,但不把成親諸般禮節給補上,也是不行的。
太史闌正式過門,日後大家才好稱呼,現在稱媳婦也不是,不稱也不是,總不能叫大帥或國公吧?
容楚頓了頓,放下筷子,對太史闌一笑,「聽太史的意思。」
太史闌正皺著眉,思考著之後應該怎麼應對天節軍,是否可以借此機會有所動作,聽見這句,隨意地道:「等此間事了吧。」
她心裡隱隱有感覺,今日之事後,麗京乃至朝中不會太安寧,自己想有空辦喜事,很難。
容楚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的,不過一笑,容夫人看太史闌漫不經心態度,皺皺眉。
容彌也知道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只是礙著容老夫人在,怕她受驚嚇,並沒有多提,一餐飯氣氛由此顯得略微沉悶,吃完後將兩個小的送去休息,太史闌起身道:「我進宮一趟。」
她同樣急於見景泰藍,那小子一定等她很久了。
容楚親自給她繫上披風,並沒有要求和她一起去,只吩咐多派人護送,太史闌車馬簡行,轆轆輪聲碾過金水橋,駛過月光如水的宮門廣場,眼看著半明半暗的皇城在月色下蹲伏如獸,心中想著宮門此時不知道有沒有下鑰,忍不住探頭出來瞧。
她掀簾的手忽然停住。
前方,巍巍城下,深紅宮門前,半開的宮門掩去月色一半陰影,黃銅的門鈕光澤幽幽,宮門旁那個小小身影,披了一肩深秋的寒霜,抱著一個已經有點舊了,卻還保存完好的醜陋奧特曼,靜靜站在那裡。
她忽然便有了淚。
他看見她,眼睛一亮,抱緊奧特曼,向她狂奔。
她立即從車上跳下,三步兩步奔上,蹲下身張開雙臂,他毫不猶豫,撲進她懷中。
五年時光,穿越一座廣場,再相見歲月如河剎那過,再遠的時間和空間,不能隔絕記憶深處的想忘。
月色湯湯,將緊緊相擁的人影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