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今日之內,五越定然有攻擊,北定城已經開過缺口,他們的重點定然是那裡,今日徵用城內所有士紳武裝,連帶總督府全員,拆除所有非居住建築,上城築防……」極東總督一邊匆匆下樓,一邊披掛上血跡斑斑的戰甲,一邊急急給身邊的將官下令,還沒說完,就聽見遠遠地一聲巨響。
這聲音如此驚人,震得滿城都似在嗡嗡作響,極東總督腦中的熱血也似砰一下衝上來,這樣的聲音不用問也知道是什麼聲音。
城門被攻破了!
「快!」極東總督快馬前馳,掠過慌亂的長街,滿街都是紛亂哭喊的人群,瘋狂地和他逆行,試圖躲入自己的家園,而不遠處,喊殺聲已經如潮水般灌進來。
這一霎亂世的紛涼,極東總督雖然仍在前奔,心卻慢慢沉了下去,前方城門在望,城門守軍還未放棄,在破了一個大洞的城門前拚命加固反擊,而隔著那個大洞,他忽然看見那個人。
紅衣人。
一匹白馬,一身紅衣。
衣色如血,發若烏木,整個人在日光中似一塊巋然千年的血玉,遠望去不見容顏,只令人覺得膚色極白,在一色的艷中若霜雪。
整個戰場是亂的,五色洪流按照他指尖所向,流向城門,黑土地上是一片一片斑斕跳躍的色彩,炫到人眼花,他卻是一片絢爛裡那一處靜,巋然不動,唯有血色衣袂偶爾在風中一展。
極靜也極艷,整個戰場唯有他穿紅,千萬人裡第一眼看見他,千萬人退卻如背景,唯有他如血玉現於蒼藍背景。
極東總督一震,知道那揮手令萬軍,談笑合五越的武林之帝,終在眼前。
如此風華,不負虛名。
他看見那人手慢慢抬起,心中一緊——下一個瞬間,就是雲合和極東的歷史……
那人的手,卻忽然頓住了,隨即他轉身。
此時極東總督也聽見了一陣異常的聲音,像是遠處推進而來的海嘯,夾雜著武器鏗然銳響。
此時李扶舟那隻手落了下來,卻是一個「全軍後陣變前陣,迎戰」的手勢。
尖利的哨聲響起,已經將要撲入城門的五越聯軍不得不立即休整陣型,先迎向背後的敵人,城門處死守的士兵得到喘息,急忙匆匆填補城門。
極東總督大喜過望,下馬三步兩步奔上城頭,遠遠看見平原之上,萬馬奔騰,一線黑色如利劍般插向五越聯軍的後翼,最前面,一副紅色大旗獵獵招展,狂馳而來。
極東總督渾身一震,熱淚滾滾而下。
景泰六年九月二十八,天順軍邰總將馳援雲合,在雲合城下力挽狂瀾,和五越聯軍交戰不分勝負,隨即五越退向雲合之西武源城,和雲合形成對峙之勢。
景泰六年十月初三,剛剛安定的雲合城,稍稍恢復了些活氣,有人眼尖地注意到,總督府竟然掛出了兩盞紅燈籠。
總督府廳堂裡,極東總督正陪著邰世濤在喝酒。
戰時無酒,不過極東總督剛剛知道,今天是邰總將的生辰,他感激邰世濤快速援救,想要為他擺壽宴,被邰世濤堅決拒絕,無奈之下,總督便乾脆個人陪邰世濤小飲幾杯素酒。
這個邰世濤倒沒拒絕,哥倆就在正堂里拉開桌子,就著幾盤小菜,隨意喝上了。
許是都心中有壓力,也都酒量一般,不多時兩人都有些醉了,醉了的人越醉越想喝,越喝越想說,極東總督稱呼邰世濤,一開始還是規規矩矩的總將,現在已經成了「老弟」。老哥老弟談著說著,先說些軍務,極東總督才知道天順軍能提前趕到,是因為麗京戰事一起,容楚就立即下令天順軍開始往極東移動,所以天順軍幾乎是和五越聯軍同時出發的,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行。」
極東總督再次對容楚的未卜先知驚為天人,由此也對戰局更有信心。話題漸漸便放了開來,老哥和老弟說家中婆娘的潑辣,老娘的多事,兄弟的不省事,妹妹的挑剔難嫁。老弟和老哥說家族的敗落,兄弟親族間的傾軋,父兄的自取滅亡,唯一留在身邊的弟弟身體極差……在老哥因為好奇,再三詢問天紀軍到底是怎麼到他手裡,他和太史闌到底有什麼關係的時候,邰世濤終於也忍不住,說了一些和太史闌的舊事,醉醺醺地告訴老哥,「她是我……是我義姐……是我這輩子……最敬重的人……」
老哥看著年輕有為重感情的「老弟」,越看越順眼,越看越糾結,想起昨日老娘的一番囑咐,便醉醺醺地勾住了他脖子。
「呃……老弟,」他道,「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家中……可曾娶妻?」
邰世濤皺皺眉,喝一口酒,「沒。你知道……我家族已經敗落……哪個好女兒會跟我?」
「扯……吧。」極東總督一笑,「你家族和你……從來沒什麼關係……你現在年紀輕輕,已經是一軍總將,一等子爵,將來軍國重臣,必有你一席之地……你……」
邰世濤輕輕推開他,眼神已經恢復清明,「我不想提這個。」
極東總督酒卻未醒,盯著他的眼神,只覺得這雙眼睛痛苦而深邃,似藏著許多和年齡不符合的情緒,忍不住脫口而出,「年近三十還不娶你為了誰?」
邰世濤畢竟有了酒意,臉色一沉,重重擱下酒杯,「關你屁事。」
「你弟弟既已不中用,你家族算起來便只剩下你一個,傳宗接代宗族承續,由不得你逃避推卻。」極東總督拍他肩膀。
邰世濤冷冷不屑,「關我屁事。」
「你已經是朝廷柱石,一方主將,天下三軍,你握其一……」極東總督灌一口酒,終於將話說了出來,「家母一直盛讚你少年有為,願將舍妹許配你。」
邰世濤將酒壺一放,霍地站起,身子晃一晃,一句話衝口而出,「關你媽屁事。」
極東總督暈暈地也跟著站起來,終於也有了點怒氣,一把拉住他衣袖,盯著他越發痛苦的眼睛,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醉話脫口而出。
「……你不會是在想著太史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