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大結局(8)

景泰藍屏住了呼吸,看著那靜默扭曲的軀體。這個女人折騰了帝國,折騰了皇室,折騰了幼小無辜的他,折騰了他的父皇母妃,到最後,她折騰死了自己。

她一生追逐榮華尊貴,天下第一,到頭來她只做了第一獨夫,連唯一的忠誠者,都親手殺卻。

一地塵土,半生終結。她追逐華衣美服,錦繡珠玉,然後在泥塵中,骯髒地死去。

用力太過反自傷,世事莫不如此。

景泰藍緩緩閉上眼睛。

父皇,母妃。

大仇已報,終可瞑目。

在心中默默禱告了半晌,他吁出一口長氣,歡快地睜開眼睛,道:「郡王,國公,我們可以攻擊了……咦。」

他怔怔地注視著靠著馬頭,微閉雙目,臉色忽然白到透明的容楚。

身邊一陣風掠過,太史闌忽然搶了過來,她一眼看見容楚,臉色忽然也如雪。

此時周圍將官已經發覺不對,都將狐疑的目光投來。太史闌緊緊盯著容楚,並沒有立即上前,先抬手做了一個手勢。

蘇亞立即下令親信將士變動陣型,將這一處地域遮住。

太史闌策馬靠近容楚,慢慢伸出手去,景泰藍緊張地盯著她的手,發現她指尖在微微顫抖。

他忽然覺得窒息。

太史闌的手一觸及容楚的頸項,驀然一僵。

眾人變色。

容楚的身子一觸及她的手,忽然一傾,倒向她懷中。太史闌眼神茫然,下意識扶住。

隨即她渾身也顫抖起來,她抖得如此劇烈,似要把自己抖下馬去。

她……她……剛才好像沒有摸到脈動……

再一看他臉色,眼眸緊閉,白到透明,她手指顫顫落在他唇上,隨即驟然滑落……

「麻麻……」景泰藍驚嚇之下,連稱呼都忘記,「公……公公……公……」

太史闌霍然仰起頭,渾身金甲巨顫。

這一刻她很想一個雷下來,劈死自己,或者將時光劈回原先軌道,好讓一切重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是這樣?

為什麼她忽然摸不到他的呼吸?

為什麼他會忽然……停止呼吸?

他為什麼會這樣?他什麼時候這樣的?他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剛才她就不肯看他一眼?為什麼?

「麻麻……」景泰藍得不到她的回答,又看容楚不對勁,驚恐慌急,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冰涼的淚珠打在她手上,她一驚,稍稍回復幾分清明。

回頭看看城上,紅衣在淚眼中模糊,李扶舟在城頭冉冉,目光竟然一直盯著這方。

容楚毫無聲息靠在她肩頭,她只覺肩頭重若千鈞,她將臉拚命地湊過去,想要感覺一切可能的生命體征,而他那般安靜,長長的睫毛垂落,看起來也就是一場睡眠,可是沒有呼吸,沒有呼吸。

巨大的疼痛和驚恐,幾乎瞬間要將她壓裂,她眼前一黑,腑間劇痛,五臟六腑都似被瞬間絞緊,渾身汗若湧泉,忽然力氣全失,幾乎要和他一起栽落馬下。

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這一刻她才明白這八個字的真正意思,似利刃狠狠在血肉中一遍遍絞過。

「麻麻……」孩子的哭音低低響在她耳側。

她渾身一震,咬牙,吸氣,睜眼,看見眾人驚惶的眼光。

不。

她不能倒,不能倒……最起碼此刻!

容楚忽然出事,她再倒,景泰藍這麼小,一定會失了方寸,南齊必敗!

五越最後的殺手鑭,五越敢於據城以待的底氣,就在這裡!

他們在等她倒下……他在等她倒下。

不,不能!

他驟停呼吸,依然端坐不動,怕的就是忽然倒下,動搖軍心。

他是怎麼做到的?

而她又怎麼能就此倒下,拖曳著南齊軍隊墜落塵埃,辜負他一番苦心?

她模糊的目光,落在容楚腰間,那裡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截銀色細鏈子。

就是這截連著馬鞍的銀色細鏈,在他驟停呼吸的那一刻,穩住了他的身形。

太史闌看見這鏈子,像被狠狠抽了一鞭,灼熱的疼痛從指尖燒到心底,然而那般的裂痛裡,卻又似生出血色的希望來。

她抬頭看城上。

城上不知何時,眾將退後,只留李扶舟一人,手據城垛。

他迎著她的目光,臉色一樣如雪,烏黑眉睫染城頭霜色,唇卻艷若深櫻。

是一尊失卻人間情感的,火中的神。

看她看過來,他目光似有波動,隨即嘴唇輕啟,輕輕說了幾個字。

牆頭上紅影如雲過,再轉眼他已不見。

萬軍肅穆,疑惑而又不安地盯視著這密密遮擋的一角,感受這一刻沉默的巨大壓力,不知道這一霎,巨變陡生,南齊雙帥失其一,太史闌正在遭受一生裡最大的恐懼和摧心之苦。

風從黑壓壓的人群頭頂過,呼嘯若哭,平原在顫慄中靜默,一輪殘陽,血一般從天際瀉落。

太史闌收回目光,咬牙,齒間迸血,字字也染血。

「攻!城!」

景泰六年十月初五,南齊對五越的第二次攻城戰,平局。

雖然容楚停止呼吸卻不倒,雖然太史闌絕望崩潰卻不倒,雖然南齊軍心未墮,但當士兵攻入上陽城時,卻發現這是空城,只有一地屍首,滿城狼藉。

而當時太史闌身處巨大悲慟之中,沒能及時進入城內,只發了狂地命士兵全力攻擊,大軍全部呼嘯入城,到處搜尋敵人,深入城中內部,直到太史闌聽聞入城異狀,發覺不對,當即命令士兵立即出城。

第二日,士兵中開始出現疫病,短短數日,病者十中有一,南齊軍隊被迫撤出上陽城區域,正式進入和五越的對峙僵持期。

這一日,上陽山南麓的崎嶇山路上,一個女子背著一個人,在艱難地趕路。

她身上那個人,破爛的衣衫間露出滿身的瘡疤,那些瘡疤深紅青紫,邊緣交錯,像是被什麼毒蟲毒獸咬嚙所致。

北地冬日,那人身上也散發出腐爛的臭氣,難得那背她的女子,絲毫不嫌棄的模樣。時不時還關切地問一聲:「你現在如何?」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