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怒號,她執劍而來,劍尖直指高台。
人潮紛亂狂湧,如一大波五色的潮,人們和她逆向而行,不住推擠跌落在她腳下,再愕然抬頭,看著此刻竟然還能進入大殿範圍內的異族人。
一些人一邊向外衝,一邊驚駭地回頭看她,不明白這一幕怎麼會發生,她怎麼會沒有遭受乾坤殿反噬,遠處李老家主拚命將人群向外驅趕,遠遠望著她,眼神震驚,只是此刻他也沒辦法越過人潮去詢問太史闌,只得被狂亂的人群,推擠著向外衝去。
太史闌沒有將任何人的表情看在眼裡,她手指冰冷,都是剛才容楚離去時的溫度,胸中卻灼熱,那是壓抑著真相,到此刻終於勃然爆發的怒火。
她逆行於人潮,越往裡人流越稀,大家在拚命向外逃命,無人阻攔。
李扶舟始終微笑不動,高踞寶座,看她遙遙而來,他視線前雲團飛捲,薄霧湧動,將那女子堅定面容虛化得迷離飄渺,他時不時抓開一抹雲霧。
很多年了,她總是離他越行越遠,然而今日,終於看到她,奔他而來。
至於她手中的劍,眼中的殺氣……那又有什麼要緊?
太史闌並沒有在高台下停留,也沒管高台之上朔風激烈,浮沉呼嘯無數暗器般的飛石,她步步登高,浮雲從身側過,雲台玉闌被山淵霧氣一層層淹沒,湧動於她腳下。
飛簷角風鈴急促地響,如亂世絃歌一曲,肅殺。
最終她奔上高台第三層,他在朱紅闌干前下望,忽然臉色一變,衣袖一拂。
她眼眸一厲,立即挺劍迎上,劍光如雪潑開,再在他胸前呼嘯凝聚,白光如練,直奔他心口。
「叮。」一聲,一枚被氣流捲動,射向她太陽穴的尖石,被他衣袖捲開,鏗然落在她腳背。
她臉色一變,才知他出手不是對她,此時劍勢收勢不及,她拚命後仰抽手。
「哧」一聲,劍尖入肉悶響,她手一顫,也不知劍尖到底入肉幾分。
此時玉台雲卷,罡風呼嘯,她後仰的身子束髮黑環被風吹落,呼啦一下散開滿身。
而他微微傾身,紅衣如一大片血火,霍地張揚在朱砌玉欄的背景中。
目光相交,似也蔓延開六年前歲月,伴一路血火。
高台上,傾身與後仰的男女,各自散開的黑髮,姿態張揚,而眼神內斂。
太史闌慢慢站直,手中劍沒有鬆開,依舊頂在他胸口,她眸光落在劍尖落處,那一身紅衣遮沒血跡,並沒有顯得更紅,只是沾了血氣,似乎更艷幾分,熠熠似有光流轉。
李扶舟原本一直帶笑看著她,然而當他看清她散開的發的時候,臉色微微一變,道:「你的發……」
他此時才發現,太史闌兩鬢的發,竟然是灰白色的。
不知何時,她大好芳華,竟已生斑駁華髮。
頭髮束緊收攏時不明顯,散開時,那一縷色澤淺淡的發,雖然不損她容顏,反而顯得更加特別冷峻,卻刺痛了他的眼。
太史闌不答,完全對此無感。
「李扶舟。」半晌,她緩緩道。
李扶舟微微俯身下望,並沒有在意胸口的傷,猶自對她一笑。
笑容溫和,近乎純淨,如水墨,如脂玉,如一片柔軟的雲,剛被天雨洗過。
依稀還是當年,紫籐丁香花下,春日街角,那一抹初初邂逅的笑容。
「你來了。」他和聲道。眼光在她身後一掠,「容楚呢?」
她聽見這句,眉頭一挑,剛剛沉澱下來的心緒,似瞬間又灼灼燃起。她閉上眼,靜靜呼吸半晌,才阻止住自己,將那劍向前繼續一挺。
「他來了。」她道,「陪我一起,和你把以往的帳,都算算清楚。」
「哦?」他道,「願聞其詳。」
「我曾以為,你要復國,也不過是在其位不得不謀其政,是你的身份,逼你不得不這麼做。」太史闌淡淡地道,「但現在我明白了——一直是你,從來都是你。」
李扶舟輕輕咳嗽,坐正身子。
他和她之間,近在咫尺,卻隔著無數霧氣翻騰,以至於他竟然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胸前冷冷逼過來的金黃的劍尖。
這竟然是最後,他和她之間,唯一的維繫。
她是為了他的命,不肯再向前一步,還只是因為厭惡他這個人,不肯再向前一步?
或者命運從來如此,她就在身側,他卻不能上前,指尖抓撈,不過是虛幻一場。永遠有那許多有形無形障礙,隔絕他探索的目光。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道,「在我來之前?剛開始做容府管家?或者更早?」
他默默。
「我就說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做管家?」她譏誚地道,「你的真正目的,是皇室吧?」
「你很早和皇室有了勾結,你選擇的幫助對象是太后,那時她還是惠妃。你助她除了密衛,殺了皇帝,得了大權,坐上寶座。」
他笑而不語,似乎很有興趣地看著胸前的劍尖,認出這是祭壇上的五越聖劍,用來鎮壓鼎中的此殿主人遺骨的,劍為五越之主當年所佩,劍尖血是具有大能的五越之主最後精血,尋常人根本不能靠近,但是她得到了。
所以說,都是天意。
「你在宮中,還有一個內應,是邰世蘭。她愛著你,為你甘願入宮,去做那個細作。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認識你的,或者在你某次的遊歷中,她邂逅了你,少女芳心,一見鍾情,而你知道了她即將入宮,有心要在宮中培養一個內應。因為你不放心惠妃。」
「世蘭是個好女孩。」李扶舟輕輕道,「那年二月二,花潮鬥艷,她是最美的一個,卻因此被姐妹們欺負,我正巧路過遇見,順手幫了她一把……她當時已經快要進宮,和我說很害怕……我承諾了她不侍寢……」
「你答應她保她完璧之身。你有那個把握,因為你和宗政惠關係不錯。」
李扶舟默認。
世蘭愛他,他知道,彼時他還為挽裳,漠然相對這世上一切情意,未嘗沒有幾分利用之心。然而很多年後,他也受了那般暗戀而不得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