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越復國,是你們的夢想,曾經也是我的夢想。」他仰望著頭頂翻捲的彤雲,輕輕道,「但是,老家主,你注意到沒有,乾坤陣這些年越來越不穩,乾坤山靈氣在逐漸消失?」
老家主臉色一變,道:「這不過是一時情形……」
「不……壓制不住了……」李扶舟搖搖頭,「乾坤山,本來就不是我們的地方,是我們仇人的修行之所。他飛昇前夕,和先祖鬥法,身死也罷了。先祖卻還將他魂靈骨灰,鎮於這乾坤陣中,五獸圖騰之下。要他日日看著自己曾經觸手可及的勝利和成就,卻永世不能翻身……這用心太刻毒無德,遲早引蒼天之怒。先祖又在此處渡化數萬陰靈,導致此處陰氣大盛。一座乾坤殿,竟有三方力量,早已被打破平衡,遲早出事,這些年,不過是勉強維持罷了……」
「那又如何,等我們立國,遷都他處,此處棄了便是!」
「談何容易……」李扶舟淡淡道,「李家後世依賴乾坤陣太多,很多功法都由陣中來。就算乾坤陣不失去控制,爆發傷人。李家子弟一旦失去乾坤陣,實力也必將漸漸衰退。將來要如何鎮服五越?如何壓制桀驁的中越?如何對付強大的南齊?亂世爭雄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到時候李家子弟坐不穩高位,又會是怎樣的下場?位越高,跌越慘……這或許就是當年這乾坤殿主人,留下這座殿的真正用意,讓我們依賴它,然後被它控制……貪心者為貪心所害,從來如是……他,終究為他自己報了仇……」
「你何必如此悲觀……」老家主跌足,「那都是以後的事!」
「那就是不久的將來。」李扶舟淡笑,眉宇鬱鬱青青,「百里神山崩塌,萬丈紅塵化灰,宏圖霸業轉瞬過,五越終將成為皇帝輿圖之上,一個代表歷史的詞語……」
「那你打算怎辦!」老家主看著天際彤雲,怔怔吸一口氣,「你今日強行開陣,陣每開一次,離崩潰便進一步,你這麼做,不過是將我們衰落的進程加快,有何好處?」
「很快家主你就知道了……」李扶舟靠在椅上,唇角竟然現出一抹笑意,「我等了很久,也累了。」
「你為什麼叫我家主?」老家主忽然疑惑地問。
李扶舟笑而不答,衣袖忽然一揮,拂在身後那一團轉動的紅光上,頭頂忽起呼嘯之聲,主殿牆壁全數透明,大片大片雲團湧起,遮蔽視線,隱約有慘叫聲響起,似乎外圍的非李家子弟,被發動的陣法給拋了出去。
整座大殿都在打開,牆壁一層層開啟,被陣法拋出的人狠狠撞在虛空中,被捲起的氣流撞得頭破血流,鮮血滴落在玉階之上,立刻無聲無息浸染開來。
景泰藍仰起頭,張開小嘴,愕然看著天空中飛來飛去的人影,他所在的甬道,原本在高台旁邊的大殿內部,此刻雲台震動,牆壁撤去,有些人直接就被捲進甬道,撞上五獸祭台,砰砰數聲悶響後,一些人噴出鮮血,灑在他腳前的階梯上。
雲石的階梯蔓延開一層一層的血紋,像一匹血錦迅速鋪捲到他腳下,祭台之下的四足方鼎震動更劇,連帶上方獸嘴下的血都似濃艷欲滴,忽然天地一震,四足方鼎中起呼嘯之聲,隱約聽來竟然像是有人在遙遙長笑,隨即不知哪裡,白光一閃。
白光閃過,景泰藍臉色也一白。
隨即他向前走去。
「陛下!」趙十八火虎等人急忙去拉他,哪裡拉得住,景泰藍一步步向前,似乎被什麼東西吸引而去,趙十八大急,奔到他身前想要阻攔,剛邁出一步,便被氣流捲動,砰一下趴在地下。
趙十八這一趴,正趴在容楚身上,他觸及容楚冰冷的身體,呆了一呆,忽然嘴角一撇,放聲大哭。
哭這命運離奇,哭主子死得離奇,哭這見鬼的大殿離奇,哭現在該怎麼辦?
他哭聲驚醒了景泰藍,他忽然回頭,伸手去拉容楚。趙十八看他臉上神情無悲無喜,似乎中了術的模樣,仰頭看看天上飛人和地下震動的方鼎,忽然一股憤怒從心中湧起。
「天殺的五越!天殺的乾坤殿!天殺的破鼎!」他大罵,「敢在這礙爺爺的眼!讓出來!給爺的主子睡!」
他忽然抱起容楚,把他往鼎的方向一扔,火虎搶救不及,大罵:「你幹什麼!」
隨即火虎愕然看見景泰藍霍然回首,眼神欣喜,順手還把容楚身子推了一把。
砰一聲容楚身子落在鼎上,一震之下,那五獸嘴下一滴將滴不滴的血色物質,正落在他臉上。
血落那一瞬。
他身下那看似堅固無比的方鼎,忽然崩裂,一股煙塵,散在天地間。
「家主,還不去救人?如果死了人,今日就不僅是立國不成,我李家也要倒霉了。」高台玉闕之上,李扶舟帶笑的聲音,從漸漸瀰漫的雲團間傳來。
老家主呆了半晌,看著那些狂呼哀嚎的空中飛人們,頓了頓腳,只得先返身衝出。
龍朝早已愣在那裡,怔怔地看著李扶舟,眼神空落落的。
他費盡心思,做了這「雲中飛車」,一心要在今日,衝上高台,打開乾坤陣,衝撞登基典禮,毀掉李家的復國夢想。
當初他因為這復國夢想失去多少,今日他就要李家失去多少。
然而李扶舟竟然早已開了乾坤陣,這令他好似拳頭打到了棉花上,力道呼嘯而出,再撞回自身,撞一口淤血悶在心間。
「你邊上站站,」李扶舟居然還吩咐他,「別擋住了我的視線……」
龍朝又一呆,下意識靠邊站站,隨即才反應過來——擋住什麼視線?
他忽然看見李扶舟眼光,愕然回首,才恍然明白。
前方,廣場之上,人人向外瘋狂奔逃,卻有一人逆流而上,手執長劍,穿雲而來。
太史闌。
廣場雲遮霧繞,人們慌亂奔行,只有那女子,一身黑衣,面容冷峻,臉色也是這一刻的雲色,又或者是深海盡頭泛起的泡沫的色彩,冷而遙遠。
她手中劍造型詭異,五獸劍柄猙獰糾纏,眼光卻直而深,像一條通往異世的黑暗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