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節
玉王爺自然是不會認得這個在現代高舉性感旗幟,風靡不衰的代表性內衣的,他偏頭盯著那玩意,用指尖拈起罩罩,滿臉疑問,「這是什麼?」
包子肅然答:「眼罩。」
「太大了吧?」玉自熙在眼睛上比了比,「腦袋都罩住一半了。」
「那是36d型號的眼罩,」包子神情還是很嚴肅,「王爺,你眼睛太小了,真可惜。」
「有嗎?」玉自熙對著酒杯照了照,很滿意的道:「這世上還有比我更美的眼睛嗎?36d型號是多大的?」
包子做了個懷抱江山的姿勢,無限憧憬的道:「這麼大。」
玉自熙愕然,喃喃道:「那還是人嗎……」
搖搖頭,又拈起那個小三角,皺眉道:「獨眼眼罩?」
「哦不,」包子湊過來,慇勤的把三角褲往玉自熙嘴上套,「口罩。」
伸手一擋,擋住包子賊兮兮爪子,玉自熙盯著太子爺不懷好意的眼神,似笑非笑的道:「太子殿下,不勞費心,微臣會好好琢磨這東西到底該怎麼使用的。」
「那就好那就好,」包子直起身,手攏在袖子裡退開一步,笑瞇瞇道:「這兩罩罩花了我很多心思呢,特意找最好的繡娘繡的,您瞧瞧這手工,這刺繡,這花邊,嗶,西梁,哦不天下,天下獨一無二啊,絕對配得上您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美人就該配美罩,不是36d我不要!」
斜眼瞟著太子爺,玉自熙慢吞吞的道:「您費心了,這般瞧得起微臣,微臣該給您個多大的紅包才合適呢?」
包子根本不覺得自己再要玉自熙紅包著實有點無恥,笑嘻嘻在麻袋裡翻了翻,「您看著辦!您是西梁武官之首,您的身份在那裡嘛……唔我看看一品德威將軍的紅包,三千兩!」
御座上蕭玦以掌托額……生子如蕭溶,做爹難光榮。
對面秦長歌滿面微笑,心裡卻在盤算等會回去紅包統統沒收。
玉自熙笑吟吟道:「好,承蒙太子爺瞧得起,微臣的禮,是當比其他臣子更重些。
他向蕭玦欠欠身,道:「陛下,微臣給太子的年禮太重,請允許下屬台入殿中。「
包子一聽「太重「眉開眼笑,蕭玦無奈的點點頭,秦長歌卻開始微笑。
果見兩個赤甲衛士抬著一大錦盒上來,聽那步聲,禮物著實沉重,包子笑瞇瞇的欣賞禮物,心裡卻開始打小九九——這個狐狸王爺不可能送什麼好東西的,這麼重,難道是銅錢?銅錢也成啊,這麼多銅錢,比老娘那個一兩銀票值錢多了。
眾官兒艷羨的看著玉自熙,還是王爺有錢啊,送禮這麼漂亮的,嘖嘖。
眾目睽睽,期待禮物揭開,玉自熙好整以暇,慢慢的去開啟錦盒,包子瞇眼笑著,狀似萬分喜悅,卻小心的後退一步。
錦盒開啟。
嗶然一聲。
包子瞪大了眼,愕然。
一堆土,兩堆土,三堆土……一共六堆土。
官兒們面面相覷,包子翻著白眼要抽筋……丫丫的,送土!
蕭玦忍著笑,揚眉問玉自熙,「玉卿送此奇禮,何意?」
「陛下,」玉自熙神色比包子先前贈送比基尼時還肅然還神聖,「次乃六國之土也,為西梁碧落神山、北魏確商山、東燕青瑪神山、中川衡山、南閩幽火澤、離海海岸六地之土,微臣令人踏遍天下,珍重尋來,特於此新春嘉日敬獻太子,願我西梁神威遠揚,策馬天下,將六國疆域之土歸於一統,成四海終級之主!」
眾臣哄然一聲,立即齊齊讚好,大讚王爺心思靈巧會送東西,多麼吉祥的禮物啊。
「好!」蕭玦也「龍顏大悅」,拍案大讚,轉向一臉哭喪垂頭喪氣的蕭太子,「溶兒,靜安王心懷天下,以六國之土敬獻,實乃祥瑞嘉言,這個禮,你好生收了!」
包子目光茫然,喃喃道:「怎麼收……搬不動呀……」
「這個不難,」秦長歌及時接話,「太子殿下那個麻袋,把紅包清空出來放土正合適,哦,紅包沒地方放?沒關係沒關係,微臣替太子保管著,保準等下原物奉還,紅包一個不少。」
紅包是一個不少,裡面的金葉子和銀票子一定一個不留,咱不知道別人還不知道你?哪怕送給油條兒都比交給你保管來得穩妥——包子哀怨的盯著秦長歌,擺擺手道:「謝太師好意,不過不用,油條兒,把你袍子脫了。」
可憐的凡是遇上倒霉事兒一定會先被拿來做擋箭牌的油條兒,更加哀怨的開始脫自己新訂製的長袍。
秦長歌笑瞇瞇的看著包子滿頭大汗的用油條的長袍和花旗子包「六國之土」,酒杯在指尖悠然轉啊轉,想起前天凰盟監視玉自熙府邸的屬下通報說,玉王爺命人在府中挖土,還不要花園的,要茅坑邊,狗圈旁,污水渠側,下人自栽的菜地裡的各種土,當時不得其解,現在算是明白了,好土,好土啊,身為靜安王府家狗很幸福,生為靜安王府家土居然也這麼幸福,茅坑土搖身一變,就成了青瑪神山和碧落神山的神土,金燦燦,亮光光啊。
玉王爺滿嘴胡言的本事,越發長進,令人膜拜啊。
玉自熙一抬眼,遇見她目光,兩人目光在半空中擦過,一個笑吟吟,一個盈盈笑,玉自熙比了個卡嚓的手勢,秦長歌眉毛一挑,知道他的意思是:你再派人監視我就殺了他們。
很溫柔的看著他,秦長歌目光上移到那盞紅燈,撮唇做了個吹滅的姿勢——你再搗亂我就踩爛你的燈!
鏗鏗鏗鏗,兩人在半空中甜蜜的過了幾招,各自錯開。
秦長歌突然有些好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玉狐狸就是這樣對對碰的,多少年一個輪迴,往事重來,竟有些微微恍惚,她不再是完全的睿懿,而玉自熙呢,他還是不是完全的當年的玉自熙?
秦長歌微微苦笑著,敬了自己一杯,無論怎生跌宕怎生艱難,乾元五年的最後一日,注定要不可挽留的過去了,而接下來的日子裡,又會有多少風煙血火,在等待著自己呢?
正月初七,「人慶節」。
正如內川大陸是平行空間,文化風俗上和秦長歌前世的古代頗有相通之處,這裡也有女神造人的傳說,傳說女神創世,於第七天造出了人,是為人日,按例,這一日,女子戴人勝,人勝是一種頭飾,又叫彩勝,華勝,剪綵紙為花,或者剪綵紙為人,高級點的就鏤金箔,貼在器物屏風上,也有戴在頭髮上的,此外還有登高賦詩,男女訴情,放天燈的習俗。
秦長歌向來是個懶人,什麼規矩禮節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封印不需上朝,她就天天睡到太陽曬屁股,事先還吩咐了,誰打擾她的懶覺,必送打蟲藥。
正月初七,好太陽,漫天漫地鋪得燦亮,遮得嚴密的碧影紋的紗窗也不能阻擋金光萬丈,滿屋明光裡一對母子酣然高臥,睡眠質量好得令人髮指。
包子一天睡宮內一天睡太師府,今天正好輪到太師府,陽光照上那娘倆時,包子還扒在老娘身上流口水呢。
可惜這世上注定有一種人,最愛擾人清夢,最愛闖人府邸。
尤其當天花燈也撤了,毒釘子也沒了之後。
一大早府門便被通通敲響,接著急速的步聲便如小型旋風般一路從外院捲到內院,不過一眨眼工夫,諾大的太師府就被某人長驅直入,直接奔向那角精緻小樓,梆梆梆無比熱烈的敲門,「長歌,長歌。」
秦長歌霍的一下扯過被子蒙住腦袋。
包子根本就聽不見。
「長歌!長歌!!」
可惜某個人的執拗和耐性,向來是你不崩潰我不罷休。
秦長歌呻-吟一聲,從暖暖的被子裡掙扎著伸出手,先把猶自不肯睜眼死死賴在她身上的包子舉起來,臉對著臉,懶洋洋道:「我真後悔太早原諒你爹。」
包子的口水晶瑩透亮如一道冰絲掛在自己下巴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以經典的美眸半睜的姿勢,更懶洋洋的答:「就知道你丫心太軟,活該。」
包子嗚嗚嚕嚕假笑兩聲,掙扎著爬起來,罵道:「你自己更年期心情不好,就來欺負我。」
「我更年期?哦我更年期。」秦長歌拚命揉兒子剛剛睡醒因此顯得更加粉嫩的臉蛋,笑嘻嘻道:「兒子,更年期的女人身體不好,脾氣是很可怕的,你要照顧你更年期的娘,現在,你去開門,然後從今天開始,你負責給你提前過更年期的可憐的娘打水侍候。」
「啊……老娘,你怎麼可能更年期呢?你明明還是少女,年輕漂亮,那些男人嗡嗡嗡的圍著你,你要更年期,全西梁女人都八十了。」包子諂媚的用小手摸老娘,不住嘖嘖讚歎,「瞧這腰,瞧這胸,瞧這身材……」
「瞧你這混蛋。」秦長歌啪的把兒子一推,起身去開門,「我這麼高尚正直,為毛你這麼無恥?」
包子撇撇嘴,咕噥,「你要高尚正直,全西梁女人都是聖女——剛才我的話全是假的,只有這句話是真的。」
秦長歌沒聽見兒子的腹誹,啪的一聲打開了門,門外那個等得焦急的人正要推門,不妨她嗶的一下突然開門,前傾的身子往前一衝,秦長歌早已避到門背後,心情很不好的不給他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機會,抬腳在某人尊貴的龍臀上一踢,將某人踢到了床上。
包子立刻抱著被子飛過去,惡狠狠往老爹龍頭上一撲,哈哈大笑,「靠,皇帝老爹,終於給我騎一回,爽!」
蕭玦伸手一掀,將兒子掀倒,佯怒,「你越來越無法無天!」
「父皇,爹,」包子粘膩膩的纏上皇帝老爹脖子,「人家孩子都騎爹脖子,唯獨我從來沒有,你為毛要做皇帝?很多事我想做卻不可以做。」
蕭玦怔了怔,想起那日集市上那將兒子背在脖子上樂呵呵回家的男子,那孩子抱著爹的腦袋笑得開心,轉而想起溶兒一歲離開父母,回歸後又是皇太子,自己礙於身份不能享受紅塵幸福,他不也一樣?據說他四歲前最愛在大街上認娘……
蕭玦心酸了。
一心酸就心軟了。
「來,兒子,爹今天給你騎一回,反正太師府也不怕人看見。」
包子立即樂呵呵的爬上來,胖爪子一揮,「駕!駕!」
秦長歌在一邊微笑搖頭,道:「你慣他,你慣他總有一日你有苦頭吃。」
「這還不是你害的?」蕭玦含笑瞟過去,眼神居然有一絲委屈,「我這個正牌爹,最後才被他接受,在他心裡的地位,不知道要排到哪裡去,這小子到現在心還偏著別人,我不對他好點,保不準他哪天洗洗乾淨了給送出去。」
「胡扯什麼。」秦長歌一笑,「今天這麼早來做什麼?」
「今天是人日嗎,你們女子要戴人勝的。」蕭玦放下兒子,又在懷裡摸。
秦長歌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自從上次送了個集市上買的釵兒她說喜歡之後,蕭玦便認為是送東西的功勞,有事沒事便在集市上淘些玩意巴巴的送來,據說他越買越熟練越買越得瑟,經常擠在大媽媳婦裡挑東西,眼光似飛梭,落手如雨點,甚至練成了還價高手,八文錢人家只能買一面鏡子,他能買一面鏡子還饒兩盒胭脂。
秦長歌初次聽說直欲噴飯,噴完了仔細想想卻又忍不住微笑,想著皇帝大人這般體驗也是人生中難得之事,挑選禮物時那份愉悅心情只怕任是什麼功勞榮耀都不可替代,便由得他好了。
所以最近太師大人收的禮物水準很低,待遇很高,一堆亂七八糟的胭脂水粉花綢布小鏡子都用精緻的沉香木盒子裝著,盒子表面鑲嵌的寶石每一塊都比盒子裡所有的東西價值加起來都高。
今天這傢伙又玩什麼把戲呢?是價值一個銅板的梳子呢還是價值三個銅板的頭油?
秦長歌噙著一抹笑意,看蕭玦掏出一個人勝。
瞪大眼睛,秦長歌看著那個歪七扭八用彩紙剪出來還貼了金箔的人勝……這是蝦米造型?兩頭豬?不對,還有個圓的,豬玩球?不過這豬也瘦了點,耳朵也小了點,那麼兩隻兔?兔玩球?作為兔子,腿好像也太長了,兩隻鹿?鹿玩球?
正在拚命猜測,聽得那人喜滋滋道:「這是我和你……帶著溶兒……」
秦長歌搖搖欲墜,包子直接昏倒。
晚上在太師府最高的小樓「扶風樓」用膳,秦長歌是個喜歡風物闊朗的人,樓造得幾乎可以評為郢都第一高樓,只是事務忙碌,平日少上高樓,當然也有安全問題的考慮因素,因為附近就有原先的郢都第一高樓摘星樓,若是誰站在樓頂,操強弓勁孥,憑借無雙膂力來上那麼一箭,很有可能會射穿敬愛的太師大人。
而趙太師那麼愛民,自然不會因為自己的安全問題而生生拆掉摘星樓的,所以平日不常去扶風樓,今日有登高的習俗,秦長歌又懶得出門,就便在扶風開了一桌,也就四個人,她,蕭玦,楚非歡,包子。
蕭玦內心裡是很希望「一家三口」聚餐的,但他知道在秦長歌心裡,楚非歡的地位未必會比自己低,開口要她撇開楚非歡,保不準自己會先被趕走,蕭玦有時候也會很有醋意的想,長歌到底對非歡是什麼感覺?一個女人有沒有可能同時愛上兩個男人?捫心自問,換他是女人,對楚非歡的這樣沉默著永遠在身後支持等候的男子,只怕也不忍心抗拒拒絕,這樣想著蕭玦就越發的有危機感,越有危機感,他就越有意無意的注意楚非歡……哎,他用什麼眼神看長歌?長歌用什麼眼神看他?
咦,楚非歡並不看她啊……
咦,長歌也不看他啊……
可是為什麼長歌手指一動,楚非歡就知道想喝水,很自然的遞過水來,而長歌不用看,也知道楚非歡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蕭玦越看越鬱悶,忽然覺得有兩道目光粘在自己背上,轉頭看見寶貝兒子正轉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盯著看他,見他轉頭,立即伸出大拇指,先朝上,然後緩緩朝下。
蕭玦愕然盯著他的大拇指,問,「什麼意思?」
「這是鄙視的意思,」包子湊到他耳邊,悄悄道:「老爹,你很衰。」
蕭玦啪的一下把兒子捺回座位,「吃你的,閉嘴!」
包子撇撇嘴,切,老爹情場失意就拿我出氣,鄙視你。
蕭玦黑著臉回頭,忽然看見秦長歌鬢上那個「人勝」正在陽關下熠熠閃光,立時心情又好了幾分,無論如何,長歌還是很珍視他的心意的嘛,自己親手剪的人勝,親手貼的金箔,花了一夜工夫才搞成,雖然看起來不是那麼好看,她不也戴上了嘛。
蕭玦摸了摸自己掌心,唔……昨夜剪刀在掌心戳了個洞,可別給長歌看見。
之所以以男兒之身動剪刀,是因為聽老於海說,親手剪了人勝送人,寓意深切祝福,可保戴人勝的女子一生美滿,福澤綿長,蕭玦想著自己萬乘之尊,最具厚福的帝王天子,自己親手剪出的東西,是不是比普通人更有福澤,更能保佑長歌一生平安?當即讓老於海教他,老於海自己卻犯了難,太監雖然下面沒有了,但也算半個男人,男人哪裡會這事兒?沒法子,老於海悄悄找了最巧手的宮女,自己先學了,然後偷偷回來教給尊貴的皇帝大人,一個半男人整整忙活了一夜,才搞出這個「雙鹿玩球」版人勝,可憐老於海學一次教一次,導致皇帝大人戳了一個洞,自己戳了一個洞。
蕭玦想起昨夜對著徹夜不熄的明燭,兩個「賢惠」的大男人剪紙的時候,老於海很有經驗的說,女人就是要哄的,再強勢的女人都喜歡男人哄,哄著哄著就化為水了……唔,長歌,你什麼時候能化為我懷裡的水呢?
……
皇帝大人在那裡浮想聯翩,秦長歌卻在不住給楚非歡勸菜,「非歡,你吃得太少了,最近氣色不好,是不是太勞累了?」
秦長歌的目光有些擔憂的從楚非歡面上掠過,眉峰淡淡一蹙……非歡何止是氣色不太好,簡直近乎蒼白,隱約又有點像當初病重時的氣色,若不是自己有意無意間把過他的脈,覺得他真氣如常,真的要以為他舊病復發了。
楚非歡輕輕舉杯,酒杯後的目光緩緩在秦長歌鬢上人勝一掠,隨即轉開,垂下眼睫,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喝得略微急了些,鬢間竟隱隱沁出細汗來。
他本是敏感的人,感覺到長歌的目光一直不曾放鬆,乾脆擱下酒杯,淺笑站起道:「長歌,人慶節有放天燈的習俗,你準備了沒有?」
秦長歌心不在焉的道:「沒有,要不,咱們去集市上去買?」
「不必了,我給你做了一個,」楚非歡微笑著從寬大的袖囊裡掏出一個東西,秦長歌目光一亮湊過去看,見是小小的折疊起來的一個方塊,一時看不出是燈,楚非歡不急不忙一一拆解裝接,不多時掌心便神奇的出現了一個精巧的,可折疊的天燈。
淡紫的柔韌竹麻薄紙上,兩面都有圖,一面繪秋日碧湖,湖中蘆葦飄飛,素衣的女子,如白鳥般飛掠而來,姿態輕盈;一面繪小橋流水,桃花斜逸,微笑的高貴女子,纖指間一朵遲桃嬌艷如真。
燈上一排小字秀逸飛揚:人生若只如初見。
秦長歌心中一震,一時心底一暖又一冷,深深喜悅裡忽生淡淡悲涼,彷彿看著一場綺麗的回憶如夢境般在眼前緩緩展現,然而心底又那般清楚的知道確實是夢,就那般歡喜著蒼涼,卻又不知道為何蒼涼。
人生若只如初見,再向後走,誰也看不見是怎樣顏色的命運在等候,那些寫在記憶裡的薔薇色水晶簾,穿越過去,往往卻會撞上人生的森涼的牆。
如初見,芙蓉面,與誰能,雙飛燕?
秦長歌指尖輕輕撫過製作精美的燈面,似乎想用手指一筆筆繪下楚非歡親筆所畫的那兩幅圖,半晌才輕輕道:「很美。」
楚非歡淡淡笑著,在燈籠底部撞上橫架,用鐵絲仔細捆紮好沾滿豆油的步團。
蕭玦怔怔的看著那個精巧漂亮得令人讚歎的燈,再看看秦長歌頭上那個慘不忍睹的人勝,臉色忽然黯了一黯,過來輕輕拉了秦長歌的手,道:「長歌……」
秦長歌只對他回眸一笑,蕭玦目光立即亮了亮。
楚非歡卻彷彿什麼都沒看見,只是專心的將布團點燃,他修長的手珍愛的撫過燈面,突然淡淡一笑,手一鬆。
一點五彩光芒燃起,燈成五色,絢爛如霓虹,迅速飄搖上繁星明滅的夜空,飄飛間時而是白鳥蹁躚的女子,時而是桃花人面的嫣然,在絲綢般的深藍夜空中幕幕流轉,扶搖直上,漸漸消逝。
高樓扶風,群星如在手端,推窗便覺清風明月在壞,然而那一點飄曳的彩光,卻不可追逐的飛遠。
隱約聽得底下人聲歡噪笑語連連,隨即便見無數天燈漂浮而起,如地面上升起萬點繁星,緩緩融入天空,與爛漫星光匯聚不分彼此,四人從高樓下望,看見整個郢都大街小巷,都有人群出動,人們擠擠挨挨笑鬧著,各自放飛了自己滿載祝福祈求平安的天燈。
漫天綵燈如花開千樹,七彩琉璃五色喧艷,而高處最先飛起的那盞,最先悠悠消逝在蒼穹高處,雲層之巔。
楚非歡仰首,秀麗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高樓上清風鼓蕩,吹起他長髮藍衣,衣袂飄飄風神如仙,他出神的看著天燈飄遠的方向,輕輕道:
「長歌,我唯願這盞燈,放飛你人生裡所有的寂寞、仇恨、無奈、悲苦,給你帶來永生的幸運、喜悅、美滿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