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混賬現在是不是很懊惱?」文臻一邊爬那個上行洞一邊喃喃道,「八成在罵,要抽了我的油做蛋糕。切,我倒是可以給你,你有本事自己去做呀?」
她爬出洞,四面一望,黑沉沉冷森森,寒風吹過來,一陣打抖,頓時心情懊喪,一腳便把面前的一顆石子踢了出去,「倒霉摧的!姑娘我這下要浪跡天涯了!」
石子骨碌碌滾出,撞在旁邊的石頭上,引起連鎖反應,一堆碎石翻的翻滾的滾,半晌才停歇,其中一塊刻了痕跡的石頭,更是向下一翻,趴在了泥裡。
文臻可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發洩一腳,把君珂給堯羽衛留下的記號給踢亂了,更不知道自己如果老實點,也許沒多久就能見到自己要找的人,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性格決定命運,性格決定對機遇的掌握。
比如,如果這次出現的是景大波,沒說的,她一定不會想起來要從納蘭述手中逃跑,當然她也不會想起來主動做人質,她會一開始就熱情地跑去觀賞傳說中的大燕四傑之首,看看是不是很帥很MAN很堅挺,當然也會第一時間發現君珂。
如果出現的是太史闌,她也不會去做人質,她更不會去觀賞帥哥,她會悶聲不吭沒完沒了的和錦衣人打架,打到君珂發現她為止,就算君珂沒發現她,她假如遇見納蘭述,那也絕不會報假名字。
假名字?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除我和雞之外,天下名字都垃圾!
偏偏出現的是文臻。
外表老實乖巧可愛不爭不搶沒個性沒骨氣其實一肚子壞水的文臻。
笑容是甜美的,態度是合作的,嘴是甜的,手是巧的,說話四句半有三句是假的,還有一句要打個折扣的。
老實孩子文臻小姐,在風中唉唉地歎了口氣,摸摸癟哈哈的肚子,頹喪地步入了山林。
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林裡,而在另一個方向,君珂跪在地上,將納蘭君讓放在地上。
她必須立即給他處理傷口,否則他難免流血過多死亡。
月光下納蘭君讓臉色慘白,眉宇微青,泛著一種隱隱的死色,君珂手剛碰到他的身體,便驚得一縮。
怎麼這麼冰?
這哪像個活人的身體?
心慌之下她趕緊去試他的呼吸,氣息細弱,但好在還是有。
君珂稍稍放下心,拉開他的衣襟,解衣的時候臉紅了紅,手下動作卻沒有慢。
納蘭君讓上臂折斷,胸前一道刀傷,鮮血凝結,周邊肌膚泛著奇異的霜白,摸上去如玉如冰,君珂皺起眉,她明明記得當時那一刀位置雖然凶險,但入肉應該不深,怎麼現在看起來,比想像中要深得多?都快傷及心臟了,而且這寒氣從何而來?
君珂不知道,那刀太鋒利,入肉竟然自動內滑,剖開肌肉,又是天下少有的寒鐵之刃,刀鋒被心頭血喚醒的那一刻,寒氣爆發,直入肺腑,傷及五臟,很難活命,所以才有以命祭刀的說法。當時納蘭君讓引刀自傷的時候是在水裡,如果是在地面,君珂就能察覺那樣的寒氣,明白這是個怎樣的可怕東西。
君珂身上有金創藥,柳杏林特製極品珍藏,趕緊拿出來,不值錢似地敷了厚厚一層,也不管自己以後夠不夠用,又從納蘭君讓身上翻到藥,也病急亂投醫地敷上,斷臂暫時不敢處理,她得找到擅長骨科跌打的名醫才行。
這麼一番折騰,納蘭君讓氣色並沒有好轉,眉宇間青灰更濃,那種霾雲般的灰色,像生命的蠶食者,正緩慢而不停地,吞噬掉他的生機。
君珂的心砰砰跳起來,一時只恨自己空有神醫之名,其實沒有柳杏林,什麼都做不了,如果納蘭君讓在她面前喪命,她該如何面對自己的罪孽?
無論如何,先求醫!
君珂咬牙執著納蘭君讓冰涼的手,吸了口氣,捏了捏他的掌心,道:「撐著,沒事,我在!」
納蘭君讓身子似乎輕微震了震,君珂神色一喜——他有知覺?
趕緊背起納蘭君讓,她一陣風似地奔向赤羅城,一邊跑一邊把住他的脈門,毫不吝惜地將梵因的那一層佛門內功傳遞過去,每跑幾步,都要低聲在他耳邊道:「我在!」
納蘭君讓,我在,你就必須活下去!
此時天色將明,城門還沒開,門外稀稀落落有一些在等候開門,君珂狂奔而來,如一道黑箭自地平線上射來,捲起身後滾滾煙塵,城門前的人瞪大眼睛,看著那一線純黑,厲射而至,衝勢快,收勢更快,竟然不受慣性的約束,哧地一聲,在緊閉的城門前戛然而止,靴跟摩擦地面,竟似擦出火花!
來人髮髻散亂,遮住臉容,半身水濕,看起來十分狼狽,但一雙眼睛,明光迥徹,看人時金光一閃。
四面百姓被這人威勢所驚,呼啦一下四散。
君珂抬起頭來。
她臉色蒼白,一路狂奔,又不停輸送真氣,奔到城門前已經心跳如鼓,卻一刻不敢停息,趕緊看城頭銅鑼。
大燕規矩,五更三刻,城門開啟,鳴鑼三響,自由出入。到了時辰才有城頭守軍鳴鑼開門,現在時辰未到,那面銅鑼靜悄悄在城頭掛著。
赤羅是小城,城牆不高,但君珂背著人光天化日也不能去闖,她估摸著,最起碼還有半個時辰才能開門,眼神裡焦灼之色一閃。
隨即她吸口氣,一腳將城門下一塊石頭踢起!
「噹!」
石頭飛射,撞上城頭銅鑼,鏗然一聲銳響,四面激盪。
百姓張大嘴——這哪來的瘋子?竟然怒射城門銅鑼,不知道擅自更改開門時辰,是死罪嗎?
君珂哪管什麼死罪不死罪,她本來就是大燕明榜追索的大逆!
抬腳連射,石塊紛飛,噹噹噹,三響!
城門後一陣響動,睡在城下值夜的守門士兵,聽見鑼聲,步子拖拖沓沓地出來,一邊開門一邊咕噥道:「昨晚摸牌太遲了吧?今兒怎麼開城還這麼困……」
吱呀一聲城門開啟,這士兵只覺得面前風聲一卷,好像有一團黑影過去,再一轉頭,那人影早已消失在路盡頭。
君珂第一時間入城,抓了個人,一把塞了塊銀子在他掌心,便問:「本地最好的醫館在哪裡?」
那人趕緊指路,君珂一把揪住人家,「帶我去!」
她此時被錦衣人的改裝還沒去,看起來是個醜陋的婦人,眉毛一豎凶神惡煞,那人嚇了一跳,趕緊乖乖帶路,一邊道:「大娘,其實老單的醫館雖然好,但也就是治治平常病症,算不得什麼。」
君珂心中一沉,她也知道,在這樣的小城,很難有什麼名醫,可是要離開赤羅去找別的名醫,哪裡還來得及?
「不過我倒是聽說,本城其實有位名醫,真正好大來頭,姑娘你也知道,當世兩大名醫,南殷北柳吧?」
「什麼?」君珂心神不定,關注著納蘭君讓微弱的氣息,隨口問。
「南殷殷山成,北柳柳杏林。」那人語氣滿是驕傲,「殷山成現在就在我們的知縣大人府中,他是知縣大人的老丈人,這次專程來看知縣夫人的。不過殷老有怪癖,據說一旦離開自己的醫館,便不再出手診病,任誰也不行,哪怕你達官貴戚上門,哪怕人磕頭把頭磕爛,哪怕你人死在他面前,都不成。」
君珂心中一動,停住腳步,有心試試去找這個殷山成,然而眼珠一轉,忽然看見牆上貼的殘破的懸賞告示,赫然正是納蘭述和自己的畫像,還有雲雷軍的幾個將領。
她和納蘭述的畫像,畫得都不太像,甚至名字也沒有,該寫名字的那一塊,被撕掉了,只看見後面說明是叛國逆賊,捉拿者立賞五品武官職司並賞黃金萬兩。
這是很厚的懸賞了,給出的職位甚至比這裡的知縣還高,君珂眼神裡卻湧出疑問,懸賞畫像,為什麼連名字都不註明?
她不禁聯想到當日錦衣人擄納蘭君讓的手段,很明顯燕軍有高層和他勾結,那麼,這個離當日事發之地不遠的赤羅城,是不是也有人和錦衣人勾結?
因為勾結,所以並不希望捉拿到挾持納蘭君讓的納蘭述和自己,以免破壞錦衣人的計劃?
錦衣人行程方向,正是向赤羅而來,雖說附近只有這個城,但似乎也不是必須要來的理由,除非他在這城裡,另有安排。
一個小城,能夠主宰一切,令錦衣人有所仗恃的,也只能是知縣大人,一城之主。
心念電轉,君珂立刻打消了去衙門找殷山成的念頭,她不能冒險,再次將傷重的納蘭君讓送入虎口。
其實君珂是多慮了,事情並沒有她想得複雜,那兩張畫像上的名字,真的就是被撕掉的。
堯羽衛多年來在冀北周圍活動,周邊地域其實都有滲透,主體力量雖然是三千不變,但出外執行信息搜集任務的衛士,會同時發展外線人員,一般都選那些資質好,出身慘,人品佳,在困境中掙扎的少年,往往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再進行一定的培養,這些人不多,因為必須經過忠誠的考驗,但經過考驗的人,都是冀北安排在各城的精幹斥候奸細,伺機而動,潛伏暗藏。
所以說當初沈夢沉納蘭君讓能把堯國事變消息壓那麼久,確實付出了相當的人力和努力。
赤羅是小城,天高皇帝遠,對上頭下來的指令沒那麼上心,也不指望在自己這靠近邊境的小城裡,能抓到那麼重要的人物,所以只是隨便在城門附近貼了幾張告示,之後便沒人去管,而留在赤羅城的堯羽外線人員,乾脆就把這告示給撕殘了,以免給主子帶來麻煩。
君珂卻不知道堯羽這些外線,這些人在堯羽心中也不是什麼重要力量,戚真思隱約提過,君珂也沒在意,此時自然想不起。
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便直奔醫館而去,沒多久怏怏出來——那姓單的大夫只幫納蘭君讓接了骨,然後很直接地告訴君珂,她用的金創藥已經是天下一流,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外傷藥來,而納蘭君讓被寒氣所傷的內腑,絕不是他能對付,請另請高明。
君珂心知這人說的也不是假話,只不過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此刻被拒絕,心中一沉,卻終究無語。
低頭看看納蘭君讓,他氣息更微弱,濃黑的雙眉緊緊蹙起,襯得臉色慘白,想來正處於極致痛苦,拚死掙扎。
那樣的苦痛掙扎裡,他始終緊緊握著君珂的手,掌心如冰,森冷傳遞,君珂的心,也彷彿凍成了一團冰。
她在醫館門口怔了一刻,大步轉身,找了家客棧,要了上房,吩咐夥計送上火盆。
將納蘭君讓放在床上,君珂在醫館,已經請大夫幫他擦身換衣去掉外在的寒氣,然而那內腑的冰寒,又哪裡是火盆能烤熱的?
屋內的溫度漸漸高了起來,君珂將納蘭君讓扶起,盤膝坐上床,掌心貼在他的後背。
她要試試,用梵因給的大光明內力,給納蘭君讓驅出寒毒。
她本身內功不純,三種內力天下少有,但冰紋功屬寒,沈夢沉的內息屬陰,兩種都不適合傳給納蘭君讓,只能用梵因的功力。
君珂心裡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她體內沈夢沉的內息和梵因的內息相互對沖,之前梵因一直壓住了大光明功法,使她體內以沈夢沉內力為主,但冀北一會,梵因解掉了那層禁制,按說這一陰暗一光明的兩種內功就該互鬥,但隨即她修煉了冰紋功,並借助了納蘭述的純陽內力,使體內內力出現奇妙的平衡,並因為這種絕無僅有的平衡而進展迅速,但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那後果必然也十分嚴重。
沒有了梵因的大光明內力,這失衡的內力,很可能會導致她走火入魔!
但此時,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納蘭君讓因為對她有情才被擄,更為護她才一路落到這境地,他要死在她面前,她這一生,又怎能心安理得活下去?
君珂臉色肅然,吸一口氣,雙手貼上納蘭君讓後心。
內息運轉,滾滾而出,過十二重樓,流奇經八脈,轉入丹田。
「轟。」
君珂驀然手一震,身子向後一仰,臉色一白,再一青,好一會,才回轉顏色。
低頭看看雙手,冰冷僵硬,骨節都似微腫。
剛才試圖運氣驅寒,然而內力剛剛進入,就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兇猛寒氣,給反震了回來。
君珂的內功,畢竟來路奇特,造就了她特異體質的同時,也使她功力不精純。
這樣的傷,她是無法驅除的,甚至險些被反噬受傷。
君珂頹喪地歎口氣,正在想還有什麼辦法,忽然聽見窗外傳來兩長一短的敲擊聲。
「噠噠,噠。」
君珂一震,眼神驚喜,這是堯羽的暗號!
她收回雙掌,飛快下床,窗戶開處,卻寂無人聲。
君珂怔了怔,才想起自己的易容,一把撕掉,窗下花叢裡傳來驚喜的低呼,露出韓巧的臉。
他跟著君珂的暗記,追了來。
「是你!」君珂先是有點失望,她更希望是納蘭述,此時她雖然外表鎮定,但面臨納蘭君讓隨時可能的死亡,實在有些內心無助,不過韓巧的到來,令她眼底瞬間燃起另一層火焰。
韓巧,是堯羽衛裡,最通醫術第一人!
「韓巧!」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床前拖,「你來看看,你來看看!」
韓巧一眼就看見床上的納蘭君讓,眼神一凝,冷笑道:「這傢伙終於要死了麼?」
君珂手一僵,剎那間如五雷轟頂,怔在了那裡。
她怎麼忘了!
她怎麼忘記堯羽和納蘭君讓,不共戴天的大仇!
要說納蘭述和堯羽最恨的人,第一個是沈夢沉,第二個就是納蘭君讓!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仇恨納蘭君讓還要更多些,因為就是納蘭君讓為了皇權統一,才首先起意對冀北下手,不管沈夢沉最終打算如何,但就當時情形來說,納蘭君讓才是主謀,而沈夢沉,只是幫兇!
更要命的是,當初在三水城小村外,對最早一批堯國天語族來報信的人,進行一個不留的截殺的,就是納蘭君讓。
起因因他,過程因他,更因他同伴染血,無數人命。
這叫堯羽衛怎麼可能去救他?
可是……
「韓巧……」君珂眼底浮上淚花,轉頭看看納蘭君讓,再看看神色冷漠的韓巧,幾番掙扎,終於艱難地道,「我……我知道我強人所難,那麼你可不可以……先維持住他的性命,我自己……我自己再想辦法?」
韓巧注視著君珂,口舌伶俐從無猶豫的君珂,此刻竟然結巴,眼神躲閃,神情為難。
這不該是她出現的神情!
韓巧閉了閉眼睛。
「君姑娘。」他冷冷道,「這不該是你說出來的話。」
他的稱呼已經由君老大變成君姑娘,從未有過的生疏冷漠,君珂的手,顫了顫,下意識地鬆開了他。
「可是……」她吶吶地,眼底晶瑩閃動,「納蘭君讓,是為了救我才這樣……」
「君姑娘!」韓巧霍然打斷了她的話。
「你怎麼對得起主子!」他一轉身,怒指納蘭君讓,「你親眼看見主子被人千里追殺;你親眼看見主子單刀赴城門;你親眼看見主子被騙跪了仇人,救了生死大仇,毀了父親屍首,面對母親噩耗,吐血心傷,險些丟命;你親眼看見王爺殘缺不全的屍首、王妃只剩一半的骨灰、小郡主全部折斷的手腳!你親眼看見沈夢沉將主子步步緊逼刻刻殘害,受那天上地下誰也抵受不住的傷!你清楚知道,這一切是拜誰所賜?是他!」
君珂退後一步,滿頭亂髮垂下來,她有點慌亂地抓住床欄,手背雪白無血色,迸出青筋。
「你怎麼對得起堯羽衛!」韓巧悲憤地上前一步,「你親眼看見魯海不成人樣的屍首!你親眼看見小陸死不瞑目的頭顱!你親眼看見堯羽被紅門教圍攻,死去的兄弟睡滿一地!你親眼看見戚老大左右為難,不得不被迫遠走,還有那許多你沒親眼看見的,一千多堯羽衛的死亡!一千多啊!一千多生死兄弟,轉眼就沒了!你也應該清楚知道,這一切拜誰所賜?還是他!」
君珂又退後一步,晃了一晃,撞得床欄杆一陣震動。
「我冀北安守一地,王爺從無野心,只因為勢力雄厚,朝廷臥榻之側,不敢容他安睡,就要處心積慮對付他。奪權還不夠,還要拔根、害命、滅門、毀家!」韓巧上前一步,幾乎指到君珂鼻子,「就這樣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冀北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仇人,你要我救他!你竟然要我救他!」
他振臂,低吼,「君珂!你當我和你一樣,忘恩負義,顛倒黑白嗎!」
君珂閉上了眼睛,眼淚唰地流下來。
蒼天無情,以萬物為芻狗,戲弄人生!
此處之恩,彼處之仇,她在中間,不知去留!
韓巧臉色漲紅,憤憤立在原地盯著她,君珂始終沒有睜開眼,失魂落魄地在床沿坐了下去。
身側的納蘭君讓忽然動了動,君珂心中一片麻木,痛到極致反而沒有感覺,茫然地望過去。
納蘭君讓似乎陷入了噩夢中,身子微顫,眉間鎖緊,咬牙咬得過緊,以至於腮幫都泛出鐵青,他手掌握成拳,上身微微拱起,一個掙扎著要衝出去的姿勢。
「火……火……」他喃喃道,君珂麻木地看著他——是做夢被火燒了麼?
「讓我……讓我來救你……」
君珂震了震,霍然轉頭看著他。
當日胭脂巷那場火?轉化成他念念不忘的噩夢?
「真好……」納蘭君讓掙扎半晌,額上浸出微汗,卻在君珂打算制止他的那一刻停下來,身子霍地一軟,「你沒死,真好……」
君珂緩緩抬起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阻止那一聲哽咽。
韓巧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君珂絕望地看著他的背影,手指鬆開又蜷起,蜷起又鬆開。
「鑽出去……丟下你……」納蘭君讓低低歎息一聲,「真想……真想……可是……不能。」
「不能。」他道。
君珂霍然跳起,臉色慘白。
他是說……他是說當時那馬車,他完全可以鑽出去?
不能。
何其簡單,何其艱難。
今日自己苦痛為難,可他當日何嘗不是?
她君珂,一樣是害他被動,害他計劃失敗,害他面臨危局的罪魁禍首,只要殺了她,他可以得回一切。甚至不需要他親自動手,只要沉默,她就會消失。
然而面對如此誘惑,他的選擇,如此決然。
不能。
兩字如重錘,錘得萬千迷茫鏡像粉碎。
床上納蘭君讓聲音漸低,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韓巧冷笑,轉身離去。
不親手將他碎屍萬段,夠客氣了!
「砰。」
身後一聲悶響,止住了韓巧的腳步。
他一瞬間後背汗毛都似炸起。
擅長醫術的人,怎麼不明白這是什麼位置接觸地面的聲音!
韓巧低下頭,渾身開始輕輕顫抖,但是他沒有回頭,這一回頭,他自己也將無法面對!
他一閃身,便側開了身子。
「韓巧!」君珂跪在冰冷的地上,兩世為人,無數苦難,卻是生平第一次屈膝,今日此時,永不忘記。
有些事不得不為,有些人不得不救,哪怕焚心掙扎,她也要盡力一試。
不盡力,怎無悔?
手指緊緊摳住青磚地縫,她看著韓巧側開身,眼神裡掠過一絲黯然,但仍然鼓足勇氣,「求求你!我不要求你救他,只求你金針渡穴,將他的寒氣逼離心肺,我自己帶他去找醫生,這不算你救他,韓巧!求求你!求求你!我,我,我給你磕頭!」
她揚起臉,熱淚橫流,砰地一個頭磕下去,重重向著地面。
一個枕頭飛了過來,正堵在她額頭下。
「不要為難我,我也受不起你這一拜。」韓巧背對著她,已經閃到了門邊,「君珂,你不能因為要成全你的恩義,便逼我背叛堯羽,豬狗不如!」
聲音重重拋下,人已經遠遠出門。
君珂身子一軟,就勢癱了下來。
半晌,苦澀而淡淡地,笑了一下。
是了。
早知如此。
確實是強人所難,不近人情——那是對韓巧。
可是如果不求不懇,聽之任之,一樣不近人情——那是對納蘭君讓。
「老天……」半晌她仰起臉,熱淚涔涔,「為什麼給我一雙神眼,讓我前生永生幽閉,小白鼠一樣過一生?為什麼如此虧待了我,這一世依舊不肯成全,遍地恩仇,糾纏難解?如果這是我君珂與生俱來的罪孽,要兩世來還,為什麼不讓我煙消灰滅,為什麼——」
她狂猛地一拳捶在地面,轟然一響,青石地面射開數十條裂縫,縱橫如蛛網。
「為什麼置我於人世間!」
室內諸物,嗡嗡震動,長風寂寂,撩起髮絲,掠過她冰涼的臉頰。
不知何時,淚痕已干。
君珂慢慢地,坐起身來。
她眼睛裡已經沒有淚水,甚至沒有情緒,神情漠然,只是在那樣的漠然底,隱約閃動著決然的情緒。
沒時間了,痛苦怒責,自怨自艾,都挽救不了納蘭君讓的生命,不過一時半刻,她再找不到速戰速決的辦法,他就必死無疑。
君珂吸一口氣,起身,把自己的臉洗乾淨,到床邊仔細地在納蘭君讓身上查找了一遍,將所有可以確認或者懷疑他身份的東西都找了出來,用自己的腰囊裝好,埋在了屋外地下。甚至連納蘭君讓身上質料華貴的錦袍,都讓小二另找了普通衣服來換上。
然後她背起納蘭君讓,出了客棧,直奔知縣衙門而去,出門時,順手揭了一張懸賞告示。
她先前進城時辰還早,此刻街上人漸漸多了,見她一個女子,竟然背著個男人公然行路,都面露驚駭之色,不多時,她身後便聚集了一群小孩,在後面不住扔石子,拍手歡唱,大聲嬉笑。
君珂面不改色——這世間苦痛為難,她嘗得已經夠多,這算什麼?
她神色冷漠,面如霜雪,黛青的眉沉沉壓著剔透的眸子,偶一轉眼,金光微閃,容色乍一看並不絕色,但氣質特別,優雅而又有煞氣,令人望過去,凜然而又震懾,一時人們忍不住紛紛跟隨,卻無人挑釁。
君珂直奔衙門,衙門前一排衙役正在耳房裡蹺腿聊天,忽然聽見外頭人聲沸騰,有人探頭一看,立即驚聲道:「看,美人!咦,背個大男人的美人!」
這下子所有人都擁了過來,一個衙役立即迎了出去,「姑娘這是要……」
「砰。」
君珂一腳,便將他踢了出去,重重撞在緊閉的衙門大門上,轟然一聲門竟被撞開。
四面靜了一刻,誰也沒想到這優雅嬌俏的女子,竟會在衙門前悍然出手,還這麼兇猛,一堆大人立即趕了來,將自家剛才跟在君珂後面嘲笑扔石頭的孩子,摟在懷裡拖回了家。
這一腳如此兇猛,衙門內響起緊急呼哨,一大群衙役撲了出來,君珂冷笑一聲,直直衝入人群,拳影翻飛,指南打北,人群像開了花,不斷飛出人影,跌了個滿地爬。
「有人殺上衙門啦!」圍觀的百姓轟一聲作鳥獸散,赤羅邊僻小城,來個土匪都是滿城震動的大事,這麼多年來,何曾見過這等陣勢?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赤手空拳打上一城重地,知縣衙門!
衙門內外,一片沸騰,那些滿地爬的衙役,慌忙回去報信,隨即後院匆匆奔出來一群人,中間一個穿官服的黑胖子,還有一個青袍白髯老者。
君珂一看那青袍白髯老者,就確定那是和柳杏林齊名的殷山成,醫生身上那股味道,她熟悉得很。
「大膽女賊!竟然衝撞官府重地!」中間黑胖子指著君珂,憤怒得連下巴上豆大的黑痣都在顫抖,「來人,給我拿下!打入大牢!」
衙役們轟一下撲出來。
君珂唰一下抬起手。
衙役們轟一下往後蹦。
君珂張開手,手中一張懸賞告示,她把告示貼在自己臉邊,對著所有人,「嗯?」
「嗯?」大家齊齊直著眼看她。
這姑娘傻了吧,抓了個破畫幹嘛呢?賣畫的呢?
君珂皺眉,把畫像又往自己臉邊靠了靠,偏頭看所有人,「嗯?」
「嗯?」大家齊齊偏頭看她。
哪家善堂裡跑出來的女瘋子?
君珂抓狂——這批二貨看不出這是她的畫像嗎?
她抖著畫像,比著自己的臉,「像不像?嗯?」
大家齊齊搖頭——一根眉毛絲都不像!
眾人的眼光,開始由畏懼變成憐憫,唉,好眉好貌的,卻是個瘋子,還是想出名想瘋了?這懸賞畫像是什麼人?據說是大燕第一個武舉女狀元,文武雙職司,文職供奉,武職三品,手掌軍權,麾下兩萬雲雷精銳!那得是什麼人?當今之世女子第一人也當之無愧,更牛的是,這女人還造反了!聽說帶著兩萬人殺進燕京,一個晚上殺了燕京十五萬人!這麼個女凶神,女煞星,女霸王,女太爺,你一個女瘋子,真是瘋到家了才以為自己是她!
邊陲小城,信息閉塞,這些小官衙役,還是接到懸賞文書之後,才知道點君珂的豐功偉績,但傳到這裡,也早已離奇誇張,遠離真相八萬里,但不管怎樣,君珂這樣的身份,在這些人眼裡那就是神,哪怕是造反的神,那也是神!
「呸,憑你也配是她?」那黑胖子氣極反笑,「來人啊,把這瘋子給我打一頓,關進去!」
君珂唰一下把告示揉爛,狠狠踩了幾踩——尼瑪!納蘭君讓你怎麼小氣到這個程度,就不知道找個好點的畫師畫我嗎?
「誰上來,誰死!」她怒氣勃發,一聲怒喝。
慢吞吞衝上來的衙役迅速跳開。
「閒雜人等,都給我滾出去!」君珂身影一閃,砰砰連響,接連踢走了面前三個人,其餘人連滾帶爬向外就跑,那黑胖子身邊師爺立即衝出去,大驚連呼,「回來!回來!你們給我回來保護老爺!」唰一下也跟著衙役們跑了個乾淨。
此時院子中只剩下君珂面對著赤羅知縣和那青袍白髯老者,那黑胖子雙腿瑟瑟打抖,眼看嚇得快尿褲子,那青袍老者卻一直神色從容,此時才掀開眼皮,看了君珂一眼,輕輕一笑道:「有事求人,還這般囂張?」
君珂心底一沉,最後一個希望也破滅。
武力展示,是想試探下殷山成的底。這種名醫,救人無數,人人趨奉,因此自身所擁有的人脈和隱性勢力,必然非常可觀。殷山成這麼多年,立下那條古怪的規矩,卻從來沒破,就說明他身邊一定有人保護,否則總難免遇上強橫世家,病急求醫,遭遇拒絕,一旦忍不住出手強迫,這老頭子沒底牌,怎麼應付?
如今君珂殺氣騰騰而來,殷山成絲毫不為所動,就說明君珂的武力無法威脅到他,要麼他自己,要麼他身邊,一定有仗恃。
君珂在心底歎息一聲,這老頭求,求不來,打,打不成,又不敢洩露納蘭君讓身份,萬一將他送入敵人手中,那她百死莫贖。
那麼,只好用最後一個辦法。
她輕輕一笑,滿身煞氣一收,頓時和風撲面,鮮妍優雅,對面兩人立即直了眼——這姑娘怎麼變臉這麼快?
「誰說我是來囂張打人的?」君珂挑挑眉,「我來送你們一場富貴!」
「胡吹大氣!憑你也配送本縣富貴!」黑胖子嗤之以鼻。
「倒確實和你沒關係。」君珂一笑,「知縣大人,勞煩你也迴避一下吧。」
「胡說!這是我的地方我怎麼能……」
「鑫德!」殷山成一聲斷喝,「你出去!」
黑胖子倒聽他泰山的話,二話不說出去了。
「姑娘見笑了。」殷山成等他出去,才對君珂微微一笑,「老夫這女婿,雖然不成器,卻是老夫世交之子,兩家自幼恩厚,才有姻親之好。」
君珂心想難怪,不然你家鮮花憑啥插到這堆黑牛糞上,面上卻恭謹地躬躬身,笑道:「令婿誠樸,性情中人。」
她此刻心定了些,這老人在赤羅果然極有地位,而且氣度儼然,有些事和他談判,應該效果不錯。
殷山成沒說話,饒有興味地注視著她。
「剛才的話,我還沒說完。」君珂注視著殷山成,「我來送一場富貴,或者,一場殺戮!」
殷山成眉毛一挑,一瞬間眼神精芒厲射,隨即恢復平靜,「哦?」
他眼角瞟了一眼君珂抱著的納蘭君讓,露出一點隱隱的譏誚神情。
「這位是我的恩人,因為我的原因,遭受寒刃之傷,危在旦夕。如果沒人在一個時辰內救他,必死無疑,我想殷老先生也看出來了。」君珂平靜地道,「我知道殷老先生身在他處,從不出手救人,但是我想和殷老先生,做個交換。」
「哦?」
「我是君珂。」君珂手掌一翻,雲雷軍令牌落在掌心,淡淡地道,「大燕大逆,雲雷統領,如假包換。」
殷山成還是神色不動,「那又如何?」
「赤羅城主不畏艱險,奮勇出手,擒獲朝廷重金懸賞之大逆要犯君珂,」君珂一笑,「功勳卓著,賞黃金萬兩,提升三級,封妻蔭子,青雲直上。」
殷山成皺了皺眉頭,露出點困惑的神色。
「殷大夫拒絕為君珂恩人救治,君珂怒極沖衙而去,懷恨在心,伺機潛伏,待殷山成離開赤羅後,率領雲雷精銳,」君珂一口氣說下去,一字字道,「攻入衙門、逢人就殺,滅知縣滿門,雞、犬、不、留。」
殷山成臉上肌肉一跳,霍然抬頭,盯視著她,眼神如刀,寒氣逼人。
君珂淡淡一笑,「殷老明白了麼?兩種選擇,兩個結局,君珂奉上,任君選一。」
「你自願就縛,換我救此人一命。」殷山成沉沉道,「鑫德『擒獲』你,朝廷必有厚賞。飛黃騰達,指日可期。」
「對。」
「我若不答應你,不肯為你破例,你必伺機報復,一日不成便一年,一年不成便十年,老夫不可能在赤羅呆一輩子,只要老夫離開,老夫的女兒女婿外孫一家,必將遭你毒手。」
「對。」君珂面不改色,森然道,「殷老武功不弱,但你剛才也看見了,真但要想留下君珂,在所難能,今日我這兄長若死在此地,君珂抱屍衝出衙門,異日便是赤羅知縣一家的屍首,抱在殷老手中!」
「你!」
君珂昂起頭,目光灼灼,毫不退讓和他對視,「我相信,就算拿殷老自己的性命做威脅,也不能令您妥協,唯有血肉相連的至親,才能令你破例;而對於我,一樣可以輕擲自己性命,只為換我這恩人兄長一命。殷老,天下親人,人同此理。」
「天下親人,人同此理……」殷山成震了震,喃喃低語。
他似是陷入沉思,久久不語,君珂也不說話,靜靜抱著納蘭君讓,看著他。
半晌殷山成一聲長歎,閉上眼睛。
「也罷。」他悠悠道,「果然你狠,這二十年來,上至皇族,下至惡霸,從無人能令老夫破誓,然而今日,老夫不得不破。」
他一字字道,「老夫不敢,拿至親生命作賭!」
「我也不敢,拿恩人兄長的命去冒險。」君珂慘淡地笑了笑,給納蘭君讓整了整衣襟,「我還有一個請求。」
「你說。」
「請殷老救人救到底,治好我這恩人兄長傷勢後,不要將他留在縣衙,盡快托可靠的人,妥善送出赤羅,送回臨近隨便哪家大城,等他醒來再離開。」
納蘭君讓不能留在赤羅,只要他醒來,隨便在附近哪座城,他自然知道哪些人可靠,也自然能夠聯繫到他的部下,至此才算完全安全。
「老夫答應你。」
「多謝殷老。」君珂躬身,雙手托上一塊極品翡翠,「以此為診金及一切費用所需。」
她在燕京資產雄厚,更有百年珠寶店,臨出燕京時將資產整理,帶出了一批最好的珠寶,錦衣人的身份,自然不屑於奪她的東西,所以一直隨身帶著。
殷山成沒有拒絕,伸手接了,隨意看看那晶瑩碧綠的翡翠,淡淡道:「君姑娘,老夫聽說過你,老夫在燕京的世交,說你決斷勇毅,如今看來,名不虛傳,以你才能心性,只要不死,將來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
「殷老過獎。」君珂沒有喜色,躬躬身。
殷山成接過納蘭君讓,忽然道:「你可知,你一旦留下來,朝廷必定會立即處死你?」
「知道。」君珂淡淡笑了笑。
「老夫不能放你離開。」殷山成冷冷道,「你今日前來之事,遲早落入朝廷耳目,我若放你,將來我女婿,真有可能滿門抄斬。」
「君珂既然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君珂輕輕道,「殷老不必為難。」
「以你聲勢資質,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可惜……」殷山成抱著納蘭君讓,慢慢轉身。
「殷老。」
殷山成轉過身來。
「今日之事,可否不要和我這兄長提起?」君珂注視著納蘭君讓,一眼而過,隨即直視殷山成,「永生永世,封存於心。」
殷山成立在台階上,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
君珂笑了笑,彎下身,輕輕理了理納蘭君讓被汗水粘濕的發。
別了,太孫殿下。
從定湖城初遇,我剖了你的肚子開始,到今日赤羅縣衙,當日劃下的刀痕,至此刻終於合攏。
你我之間,救與被救,從來都理不清說不明,而當一日你我為敵,這背負便越來越重,最終羈絆住我們的腳步,進不得,退不得,棄不得,斷不得。
如今這樣,也好。
便用這樣的方式,解決這一生恩怨糾纏,從此後誰也不欠誰的,天涯之遠,拂衣而過。
我現在要做的事,很好。
但望你從此後將我忘卻,亦如意歡欣。
她的手,緩緩從納蘭君讓額邊退開。
拂過納蘭君讓手臂的時候,昏迷中的納蘭君讓手一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君珂一驚——他醒了?
仔細看去,納蘭君讓雙目緊閉,眉頭緊鎖,根本沒有清醒,卻彷彿內心似有意識,死死抓住她的手,用冰涼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指尖。
「君珂……」他在呢喃,「別……」
別,別,人生永在選擇離別。
君珂微笑,笑出一點淚花,隨即輕輕而決然地,將手指退出他的掌心。
殷山成將他抱了進去,納蘭君讓的手,無力地垂在風中,手指猶自屈起,在虛空不斷抓撓,像是想要抓握住那即將離開的人,永不放手。
或許那只是昏迷中的反射。
或許那已經是冥冥中的提示,縱使深度昏迷,生死熬煎,他依舊隱約感應到了那份離別的不祥,並拼盡全力,試圖挽留。
然而命定的路程,如流沙前奔,一瞬間滄海桑田,再回首不見來路。
君珂立在階下,看著他被抱入內室,重重簾幕,一一深垂,直至遮沒不見。
身後,有嘈雜的聲響,一大群衙役和赤羅駐軍,包圍住了整個院子,執著武器重枷,眼神敬畏而又詫異,畏縮而又興奮地,慢慢靠近來。
眼前空手而立的女子,在傳說裡,是這個王朝最大的女性逆犯,以一人之身對抗燕京,率兩萬雲雷衝殺國土,百戰百勝,名動天北,朝廷萬般追索,懸賞節節加升,終不可得。
卻在今日上門、棄械、束手、就縛。
他們不明白,卻期待。眼看這份天大的功勞,竟然落在了自己手裡。
人群湧上,層層疊疊,重枷鎖鏈鏗然作響。
君珂笑起來。
神情朗朗,坦然自如。
壓在心上的恩怨愛恨,似於此刻升騰而去,她仰首向天,於藍天之上,飛雲之間,看見淡淡的笑臉。
很多事不問對錯,但求無愧於心。
閉目,棄刀,張開雙手。
「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