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滴色澤艷紅,粘在眉間,像一顆命運無心點落的胭脂痣。
這般種種變化都在剎那間,鳳知微突然覺得心中恍惚,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心裡卻升起淡淡的涼,隨即覺得身子一輕,身不由己的被拽了出去。
三道人影,瞬間消逝。
場間一片死寂的安靜。
良久,有人輕輕哼了一聲,隨即是寧霽的聲音,帶著幾分震驚和不安:「六哥,你受傷了!」
九城指揮使大驚,急忙奔過去詢問,寧弈面無表情,淡淡看著鳳知微消失的方向,他此刻已沒有坐在馬上,而他原先的馬鞍,不知何時,翻了個個兒。
就在方纔,他和那青衣男子對掌,下意識試圖挽救她一張臉時,那混賬女子,卻先在他馬鞍上做了手腳。
很明顯,先前她故意提起大越貢馬舊事,引他不快失神,順手在他馬鞍上安了一個簡易倒鉤,他掠下馬攔截那人時,帶得倒鉤翻起戳痛馬身,馬一動,絆得他動作慢了一慢,於是不僅沒能攔下對方,還受了點傷。
她和那青衣男人相識?兩人約好了下手合攻他?
寧弈面無表情,眉宇間卻生出森然的冷,對指揮使關切的詢問一言不發,緩緩從袖筒裡抽出一方絲巾擦了擦手上血跡,順手一扔,絲巾飄落在地,巾上嬌蕊數朵,在風中顫顫,鮮活如生。
然後他漫然轉身,一腳將那繡工精絕的佳人繡帕踩落泥濘,毫不顧惜。
黃昏日光看似爛漫實則隔膜,隔出他唇角笑意微涼。
好,好,你好——
初春夜裡的寒氣,是那種不凜冽卻沁涼的感覺,鳳知微被裹在風中一陣奔馳,很快整個人就凍成了冰棍。
她無法抬頭,看不見挾持自己的人的臉,只看見天水之青的衣袂,在風中不疾不徐的流動,很明顯是那個面紗罩臉,試圖抓毀自己臉的男子。
這人衣著看起來有點怪異,天盛皇朝富盛風流,時人衣著流行寬大敞露,男子露一點鎖骨視為都麗之美,然而這人,從上到下裹得嚴實,垂下的笠紗直披到肩頭,連脖子都沒露一分,衣袖也比一般人要長,落下時完全覆住手指,也不管這樣打起架來是不是不方便。
他身上氣息不同於寧弈那般繁花盛雪般的華艷又微涼,而是一種流水中青荇的味道,似乎聞不著,離開了卻又能令人想起那般微澀而潔淨的感覺。
他拎著鳳知微——用兩根手指,指尖還翹著,不是做作的擺蘭花指,而是很明顯,不願意碰觸到鳳知微身上任何部位。
鳳知微苦笑,心想這八成也是個難纏的,寬袍客很明顯武功不凡,這人卻似乎還要高上一層,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去坐牢呢。
只是這人素昧平生的,為什麼要抓自己呢?
身子突然重重一頓,頓得她頭暈眼花,半天才看清,停在了城外一片郊野裡。
那人將她扔在地下,扔出的時候順便封了她的穴道,隨即站定,不動了。
他站著不動,不說話,月光冷冷泊出一彎霜白,他在那片白裡晶瑩純澈,更像一尊雕像。
鳳知微仰頭看著他,心裡毛毛的,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和某具傳說中的容顏永駐不老殭屍呆在了一起。
好在啞穴沒封,她試探著搭訕:「喂……」
那人不動,連頭也不轉一下。鳳知微不氣餒,繼續喊:「喂……大俠……」
那人突然答話了,對著前方空氣答:「喂,大俠。」
「……」
「你是誰?」
「你是誰?」
「……」
「我叫魏知……」
「……」
鳳知微再也堅持不下去,苦著臉揣測著——這人屬應聲蟲的?或者這真的是具殭屍?美貌的,不會說人話的殭屍?
那人靜靜站著,似乎在慢慢想著什麼,然後想起來什麼,搖了搖頭。
這是他第一次給鳳知微感覺到「像人」的動作,心中燃起希望,換了個話題問:「大俠,咱們無冤無仇,你抓我來做什麼?」
那人這回終於正常了點,答:「抓人。」
什麼意思?
「抓誰?」
「人。」
鳳知微臉青了一半——我當然知道我是人!
換個方式問:「你要抓的人,是我?」
那人偏了偏頭,月光透過朦朧的笠下面紗,隱約間那眼波亮而靜,像一方凝玉,毫無流動。
「抓院子裡的人。」
鳳知微又呆了呆,想了想問:「不管是誰,只要是院子裡的人?問題是當時院子裡很多人。」
那人似乎想了一下,他說話很慢,答話也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吐,語聲毫無升降起伏,答話時不看人,目光只落在自己面前一尺三寸地,似乎像個神智不全的人,然而鳳知微卻知道,神智不全的人,很難學成他那一身行雲流水般的絕頂武功。
隨即聽他答:「他們說,抓院子裡的人。」
鳳知微呆了半晌,有點明白了,看來這個人是受命而來,大概是為了抓走寬袍客,寬袍客一直獨居從無外客,所以這個一根筋的,就被交代只需要抓院子裡的人就行,誰知道她撞上來,而這人最後一抓抓的是寬袍客,寬袍客讓開,順手便抓了她。
真是倒霉摧的!
突然又覺得有點不對,寧弈當時也在,為什麼不抓他?
她老實說出疑問,但這個問題對於對方似乎太難,月光下那人又站成了玉雕,不回答了。
冷風嘶嘶,月光寂寂,一坐一站兩人,大眼瞪小眼——哦不,大眼瞪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