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跟您說了很多遍了,夫人確實帶六位小姐去踏青了,我親眼看住她們往西山去的。」烹茶的小廝頭也不抬。

「神佛保佑!」那人舒一口大氣,撫胸長歎,「昨天三花那一板斧,已經進入出神入化境界,要不是我時常勤練身體,還真就躲不過去。」

小廝板著臉搖搖頭,心想你是練得很勤,每日妓院爬牆嘛。

又想自己主子這般人才地位,居然就肯常年如一日的受那河東母獅和河東小母獅們的氣,外人笑他畏妻如虎,他也苦著臉嚷了一萬次要休妻,休到今天,還沒休。

茶香漸漸滲入春日明媚的空氣中,清越空濛,壓下了一園怒放的花香。

「極品崎山雲霧香茗,不是給你這種粗人,在這香氣熏人的園子裡烹的。」

笑聲淺淺,有人穿簾入戶,分花而來。

月白隱銀竹的長袍流水般拂過深青木質長廊,飄飛衣角沾染嫩黃淺紅的嬌蕊之香,然而那深黑披風上色彩明艷的淡金曼陀羅妖嬈一綻,群芳羞慚。

「你是狗鼻子?每次烹好茶就冒出來!」披髮男子手中假惺惺捏一把折扇,用扇子風情萬種一挑胸前長髮,斜眼一指來客,笑意嘲諷。

「與其焚琴煮鶴,不如以待知音。」來人含笑坐下,隨意取過小廝奉上的茶。

他接過茶那一刻,四面下人都無聲退了下去。

「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一雙手伸過來,穩定的給他斟茶,目光突然一凝,道:「怎麼受傷了?」

「一時不小心。」來客立即放下袖子,明顯不願多談,並立即轉移話題,「辛院首越發小氣了,好茶都偷藏著,我要不來,還喝不著。」

「你倒確實來遲一步,不過不是喝茶,另有些好戲你沒見著。」青溟書院院首辛子硯,笑意晏晏。

「哦?」

「剛才胡夫子開政論課,我路過便聽了聽,竟然聽見了一段高論。」辛子硯笑得越發開心,「巧的是,那段高論,和你當年所說的話,一模一樣。」

來人怔了怔,辛子硯扇子輕點他肩,笑道:「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去結識一下。」

來人沉吟不語,負手立於窗前,晨間的日光被窗紗割裂,落於他清雅眉宇,點綴出斑駁難明的神情,而隱在暗影裡的眸瞳,黑沉若烏玉。

楚王,寧弈。

寧弈久久站在窗前,注視窗外垂柳依依,那綠柳柔軟曼妙的姿態,讓他恍惚間想起一個身影,想起那日日光下有人微微仰起臉,眼神迷濛而平靜,他俯看下去時她的身姿,也是柳枝般柔而韌的風情。

突然心中便起了煩躁之意,這春光如此晴好,眼底卻起了沉沉的霾雲。

「不了。」他漠然道,「不過一個書生而已。」

辛子硯看他一眼,眼神掠過一絲笑意——這人很反常,很反常,但他不打算傻傻說破。

「前些日子,承明殿半夜宣張院首診脈,當時老張輪休,從床上拉起來趕了過去。」辛子硯漫不經心轉了話題,「事後出來,倒也沒說什麼,只說是風疾。」

承明殿是皇帝寢宮,張院首是太醫院第一人,辛子硯帶著笑意漫然說來,彷彿這事真如他語氣般輕描淡寫。

寧弈瞟他一眼,眼神裡什麼都沒有,半晌才道:「本就沒什麼,可笑我那大哥,第二天一早就趕去侍候湯藥,老爺子沒說什麼,卻在第三天駁回了他換任戶部尚書的本子。」

他唇角的笑意有點無奈,辛子硯同情的看他一眼——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任誰攤上這麼個主子,都會覺得無奈的。

陛下年紀大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眾家皇子都豎著耳朵捕捉著承明殿的一切動靜,比如這半夜宣張太醫看病,就是個極其要緊的信號,但是捕捉歸捕捉,面上可也不能表現得這麼明顯啊,半夜出的事,太子爺第二天一大早就知道了,這不是告訴老爺子——承明殿有他的內應,他等著接位呢!

「傻點也好。」辛子硯拍拍寧弈的肩,「不傻,你也活不了這麼久。」

寧弈唇角笑意不變,眼神卻微微冷了幾分,透著冰霜般的寒意,就如此刻,胸前舊傷所發作出來的寒意一般。

「那是多虧了你。」寧弈手指輕輕敲著窗欞,透過鏤空的花牆看著外面來往的學子,將近飯時,學子們都去了飯堂,人群中有道人影似乎有些熟悉……

然而隨即他便嘲諷的笑了,怎麼可能,那混賬女人再會隱藏,也進不了看似寬鬆實則龍潭虎穴般的青溟。

想起那日之後,便再也尋不著她的蹤跡,他心底再次淡淡升起某種煩躁,至於為什麼煩躁,卻不願理清,也不想理清——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行路中諸般風景,都不應分去任何注意。

他的人生步步危機,一次出錯便萬劫不復,而他對這個女人已經太過寬容放縱,幾乎不像是他的作為,這種脫離他掌控的事,不允許一再而三。

收回目光,他轉身,正視辛子硯,突然道:「先生準備好否?」

「我的意思,從無更改。」一直嬉笑如意的辛子硯,也斂了笑容,正色相對。

兩人目光相碰,俱鏗然森然,不避不讓。

窗外,有風將起。

鳳知微不知道近在咫尺處曾有段關於她的對話,正如寧弈不知道近在咫尺處就是他遍尋不獲的混賬女子。

她正坐在飯堂裡,十分熟練的探頭過去數顧南衣碗裡的肉,今天是燉牛肉,鳳知微數了數,十塊,立即熟練自然的端過他的碗,撥了兩塊在自己碗裡。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