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塊,少爺要八塊。
燕懷石吃飯時是從來不在的,他不是學子,不能去課上拉關係,自然要充分用上吃飯時辰,這人在拉關係攀交情上可稱極品,鳳知微昨兒聽他說,舍監請他吃飯了,席間和他拜了把子。
而青溟書院那位政史院舍監,號稱「鐵面閻羅」……
顧南衣對鳳知微的諂媚體貼完全無動於衷,他做任何事都是一樣的態度——眼睛只看著面前一尺三寸。
不過他吃飯時姿態倒是優雅,就是有時有生疏感,像是不熟練,鳳知微惡意的想,不會是這孩子平常都由人餵飯吧?
來書院幾天,她對這地方也算有了點瞭解,這裡明顯外鬆內緊,玄機處處,她最近經常研究那金絲猱皮冊子,有次無意中竟然發現,政史院和軍事院之間那個毫不起眼的小花圃,竟然和書上提起的某種陣法極其相似。
難怪書院入夜不許人亂走,難怪她這麼個來歷不明,又帶著顧南衣這個一看就不正常的危險人物的學子,書院敢輕輕鬆鬆就放進來。
根本就是有恃無恐,她發現,只要有人敢於在這裡鬧事,只怕立刻就會被大卸八塊。
當然,這是她的發現,未必是別人的,最起碼書院所有佈置都十分隱秘,外表看來平靜祥和,和普通書院沒有區別。
她埋頭吃飯,沒注意到一個少年起身過來,四面一直喧嚷的語聲突然靜了靜。
那人直向她走來,大喇喇一抱拳,道:「魏兄。」
鳳知微茫然抬頭,沒看清是誰先立即還禮,對方已經聲若洪鐘的道:「魏兄,聽說你是胡夫子得意門生?在下有件事和你商量。」
鳳知微偏頭,笑道:「這位可是軍事院的同年?胡夫子的政論課考想必讓您很苦惱?小弟雖然不是夫子得意門生,但為兄台提供些小抄,想必是沒關係的。」
那少年大喜,想不到鳳知微如此知情識趣,什麼都不問就已經猜到他來意,一張紅臉都放了光,趕緊道:「實在太感謝了,在下軍事院淳於猛,魏兄弟以後需要什麼,儘管找我!」
鳳知微含笑瞟他一眼——當然要找你,如果不是從燕懷石那裡知道你出身將門,是軍事院隱然的大哥,我理你?
淳於猛心滿意足離開,眾人都悄悄竊笑,這傢伙早就可以離開書院,卻回回都在挑剔難玩的胡夫子政論課中栽了,偏偏胡夫子和淳於老將軍交情極好,於是可憐了淳於猛,早就可以在軍中謀職去了,卻因為這事,一直脫不得身。
沒過陣子果然便是胡夫子課考,淳於猛半夜翻牆來求教於鳳知微,兩人在院子裡梨花樹下喝酒,一壺酒喝完,鳳知微一篇文章也做好了。
淳於猛功課交差心情愉快,靠著梨花樹敲酒壺大唱:「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不就是胡夫子政論課?」鳳知微染了酒意的眼眸越發迷濛,笑吟吟問,「也值得高興成這樣?」
「你不知道。」淳於猛嘿嘿的笑,「我早就授了午門長纓衛校尉之職,等著從軍事院出來便上任,卻總因為這酸歪歪的玩意兒耽誤正事,急得我!」
鳳知微眉頭一動——這裡面似乎有些不對?政論是經史子集之外的副課,向來也不算什麼重要課務,何況淳於猛是軍事院的,武將和這個更沒關係,胡夫子一次次在政論課上刁難他,為的是什麼?
早授了午門校尉之職……
難道是為了拖住他?為什麼要拖住他?
她在那裡沉思,房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顧南衣直直走出,魂似的向他們飄來,鳳知微心道不好,一口酒沒喝完跳起來便把淳於猛向外推,淳於猛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嚷嚷:「你幹嘛呢?」
鳳知微哪裡來得及解釋——昨天隔了三個院子有一隻野狗亂叫吵著了顧少爺,少爺也是這個樣子,魂似的飄了出去,回來時衣袖上沾著狗毛。
都是她不好,喝了幾口酒就忘記了顧少爺不喜歡吵嚷。
有了酒意的淳於猛還抱著樹傻笑不肯走,絲毫沒有感覺到顧玉雕不動聲色的殺氣,鳳知微眼看不好,趕緊撲過去,試圖擋在淳於猛面前,她這麼一急,體內熱流突然一湧,隨即覺得身子一輕,呼的一下就竄了出去。
「砰。」
似柔軟似堅硬的觸感。
似馥郁似清淡的氣息。
突然爆發超常大力的鳳知微,撲過了頭,撞進了顧南衣懷裡……
鳳知微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她對體內那股不受控制的熱流完全沒有概念,只覺得似乎突然竄出去很遠撞上了什麼,然後便是金星四射天花亂墜。
臉下柔軟輕薄,舒服熨帖,觸感十分熟悉。
鳳知微心知不好,不好的不是她誤入男人懷,而是顧少爺也討厭近距離碰觸,下一刻她一定會被顧少爺扔上屋頂。
忽聽見身後淳於猛倒抽氣的聲音,然後她便被推開,眼角驚鴻一瞥看見地上一個紗笠。
她撞掉了顧南衣的紗笠?
心中一個模糊的念頭突然閃過,她立即抬頭去看顧南衣的臉,然而還是慢了一步,顧南衣手一招,地上紗笠再次飛到他頭上,隱約白紗飛舞間,他似乎伸出手指,沾了沾唇角,隨即微微偏頭,將手指在唇邊輕輕一吮。
隔著紗幕,隱約見那神情,帶點天真帶點好奇帶點迷惘和探索,以一種不關風月卻狎暱天生的姿態,品嚐這一生所未知的滋味。
隱約有淡淡的酒氣散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