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殺我,我不怪你。」她細緻的整理太子散亂的衣袖,「你臨死前最後願望,我不能答應你,但是今天,我在這裡對你發誓,你另一個心願,我一定替你完成。」
隨即她抬頭,向對面寧弈,古怪的一笑。
「六哥,你說好不好?」
寧弈望著她。
半晌溫和的道:「妹妹,你傷心瘋了。還是去休息吧。」
「是啊,六哥,以後就是你辛苦了。」韶寧緩緩站起,不再看太子一眼,「你可得千萬保重身體。」
「韶寧,你長大了。」寧弈欣慰的看著她,「閨中小女已長成,懂得為父皇兄長分憂,哥哥真為你高興。」
韶寧臉色變了變——她已經到適婚年紀,按說早該指了駙馬,仗著父皇和太子寵愛,一日日拖著,可如今,誰還會如大哥般幫她找借口?誰還會如大哥一般,為她頂著朝臣壓力,送她去青溟自由讀書?
血海翻覆,權欲詭譎,一朝間,至親永別。
少女搖搖欲墜立著,衣袖下手掌成拳,攥得死緊。
一場皇家血雨腥風博弈,寫在史書上不過是輕描淡寫四個字「庚寅之變」,正如那些人命,注定只是冷冰冰的死亡數字。
死亡數字極為龐大,楚王殿下帶領三法司,窮追猛打斬草除根,太子黨以及疑似太子黨們,成為庚寅之變的犧牲品,天盛十五年的春末夏初,天街落了人頭無數,多年後刑場青石板縫裡,依然有洗不去的暗黑血跡。
太子被廢為庶人,葬於京郊西氓山,子女流放西北幽州,世代不得回京。
牽涉到構陷開國老臣舊案的五皇子被勒令交出御林軍指揮權,出京去江淮道查看貫通南北兩地的龍川運河工程——該工程剛剛開始,預計三年內完工,三年之內,五殿下除了逢年過節或皇帝特召,很難有空回京溜躂了。
七皇子倒是順利從舊案中脫身,卻也從此收斂了許多,閉門謝客讀書。
皇朝繼承人死,最受寵的兩位皇子連遭黜斥,與之相對的是一直不受重視的楚王殿下水漲船高,天盛十二年六月,帝賜楚王三護衛,掌長纓衛,於親王儀仗外加一二三等護衛共十六員,領戶部,並掌京畿水利營田事務。
殊榮和實權,接踵而來。
庚寅事變後的寧弈,讓皇帝也很放心,在新一輪洗牌中,朝中諸般要職逐漸空出,寧弈並沒有急著安插自己的勢力——這些年他從未收納門客結交外臣,光桿王爺一個。
他完全是個忠心為國的親王形象,只是做好自己的事,諸般職位,依舊按照舊例,由各級官署推舉,以及通過青溟書院選拔。
只有鳳知微清楚,寧弈不需要培養門下,青溟,本來就是他的。
鳳知微也陞官了,還沒就職就升職,因為救援公主有功,除朝華殿學士職不動外,兼升右春坊右中允、青溟書院司業,前者是太子侍讀,負責太子奏請講讀,現在沒有太子,只是虛銜,後者則很有用——青溟書院副院長。
鳳知微接旨,心中很悲傷——姑娘我實在不想和楚王殿下有任何交集啊……
她的新府邸也在西華巷,和秋府遙遙相對,這是她特意選的,這次事變落馬了一批太子黨,其中原右中允被充軍流放,她便要了他家府邸,和舅舅做了鄰居。
秋府最近日子也不好過,秋尚奇一直和五皇子走得很近,現在則陷身官司之中。
大越近年來不斷叩邊,天盛帝很頭痛,秋尚奇自從和「國士」魏先生交好之後,突然聰明了許多,特地獻計說大越地處天盛西北,地薄人悍資源緊缺,以致有擄掠搶劫之事,不如在邊境開放「馬市」,以越馬和內地鐵器米糧布帛互市,可保一方平安。
天盛帝採納了計策,事情卻發展得不如意,大越不守規矩,賣的是瘦馬,卻強行索要高價,甚至「朝市暮寇」,早上賣了一批瘦馬,晚上再搶回去。
天盛帝大怒,朝中御史趁機彈劾,秋尚奇焦頭爛額。
鳳知微坐在自家小亭中,遙遙望著秋府飛簷微笑品茶,心想該在什麼時候以什麼身份,去好好拜訪一下秋府呢?
突有小廝帶了個內侍進府,來人神神秘秘,過了半晌,鳳知微神神秘秘把人送出去。
隨即站在門後沉思——韶寧找自己,有什麼事?
忽然想起最近忙著搬家,把那天問顧南衣的問題忘記了,趕緊再問。
「你那天說你是什麼來著?可以說完了吧?」
「哦。」顧少爺正在敲胡桃,最近他迷上了這個,聽見這話,不急不忙,答:
「我是你的人。」
「掙破莊周夢,兩翅架東風,三百座名園,一採一個空,嚇殺尋芳的蜜蜂……」
鳳知微悠悠坐在青呢油氈車內,眼睛半闔半閉,嘀嘀咕咕。
車旁的內侍探過頭來,討好的問:「您說什麼?可是車太顛?」
「沒事沒事。」鳳知微擺擺手,小臉兒有點蒼白。
她這只「無意尋芳」的蜜蜂,被某個漂亮的大蝴蝶——嚇殺了。至今餘悸猶存。
顧少爺惜字如金,但每個字出來,都能讓你像吞了金。
「我是你的人。」
簡練、乾脆、強大、驚悚。
鳳知微五雷轟頂,一句也不敢再問,當即收拾收拾逃出府去赴韶寧公主之召,連原本想拖延一下都忘記了。
車子行得七拐八彎,漸漸偏離主街,在一座深巷裡不起眼的小酒樓前停下。
「不去宮裡?」鳳知微皺眉,心中覺得有幾分不妥,下車看看四周,隱約有人頭閃動,應該是韶寧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