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一現又收,曇花一現般氤氳在這空寂宮室裡,他將鳳知微又往自己身邊挪了挪,順手脫掉她的內襦去烤,只留月白中衣,讓她枕在自己臂彎,才淡淡道:「幸好……不然你害我在母妃宮裡做了不當的事,倒是罪過。」
說得好像是她在勾引他——鳳知微明明可以說話,卻氣得再不想說,發誓這輩子就算他以後橫屍在她面前,她也絕對要淡定的跨過他的屍體,順便踩扁他的臉。
「這是夷瀾居。」寧弈擁她在懷,撫著她的發,覺得此刻心神寧靜,往事如同此刻大雨一般被遠隔在外,聽得見遙遠的喧囂,卻動搖不了內心的安詳,忽然便不介意將從未對任何人吐露的心事,和她分享。
「我母妃『死』後,就住在這裡。」他道,「十年。」
鳳知微很敷衍的「哦」了一聲,準備睡覺——你願意講,我還未必樂意聽呢。
眼睛剛閉上,霍然又睜開——他說什麼?
死後住在這裡?
鳳知微驚得渾身雞皮疙瘩一豎,這才想起寧弈的身世大家都知,他母妃是大越某小族的公主,作為戰俘成為天盛帝的女人,那時天盛帝還沒建國,而那傳聞中的絕代女子,在生下寧弈幾個月後血崩而死,而寧弈七歲那年,天盛才建國。
鳳知微記得自己第一次聽說寧弈的出身時就覺得哪裡不對勁,此時終於想了起來——生下孩子幾個月後血崩而死?
血崩貌似在生產時最有可能發生,其後幾率越來越小,而寧弈出生時,寧氏家族作為大成王朝的炙手可熱的外戚武勳家族,權勢滔天富貴無倫,什麼樣的珍稀藥物沒有,怎麼會和蓬門陋戶人家一樣,因為缺少藥物和營養,出現產後崩?
現在真相,從當事人自己口中揭出一半——原來那女子沒死,又活了十年,但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隱瞞著活下去?
「大成末帝十三年,父皇起事。」寧弈淡淡道,「大越當時還只是大成的外藩,趁機宣佈脫離大成藩屬,自立為國,父皇當時忙於和大成皇帝的戰事,鞭長莫及,直到三年後大局將定,父皇才和大越在北疆有了一戰,我母妃就是在這一戰中被俘,成為父皇的女人的。」
「她是大越邊境落日王族的族長之女,大越有日月兩族,都是出名的神秘,都住在邊境山脈之內,月氏族女子擅內媚之術,落日族女子卻被稱為天帝之寵,兩族女子向來是各地強雄爭奪對象,對於我父皇來說,落日族女子的『天帝之寵』稱號更符合他的野心和夢想,然而我母妃的被俘卻不是父皇有意擄掠,她出現得很奇特,是唱著歌從天而降,落於父皇馬上。」
鳳知微忍不住「咦」了一聲,天外飛仙麼?
「當日大雪,十里松林積雪盈尺,父皇大軍涉雪而過。」寧弈遙遙望著窗外簷下的水流,眼神很遠,似乎越過雨幕,看見多年前越邊冬日,萬軍之前那驚艷一幕,「母妃就是在大軍經過松林時,從松樹端掉落,當時她身著白麻衣,抱著只小松鼠,唱著古怪調子的歌,所有人抬頭看她,都以為一瞬間天仙下降。」
鳳知微瞇起眼睛,想著那日,飛雪、青松、蒼黑的明光鎧甲、白亮的槍尖,一切都是剛硬冰冷的,而那抱著松鼠白衣飛揚而下的少女,又該是怎樣的明艷而柔軟?
「母妃出現得奇異,軍中重將一部分說是祥瑞一部分說是不祥,險些爭得打了起來,父皇乾綱獨斷,堅持留下了她,當時母妃的語言大家都聽不懂,她那歌也便沒人懂得。後來母妃慢慢學了些中原語言,但始終不愛說話。」
「到了第二年,母妃懷我時,大成末代皇帝厲帝逃往大越,父皇和大越再次短兵相接,那次戰事不利,大越聯合厲帝帶來的殘軍,連下七縣,佔據了呼延河以東大片國土,軍中出現慌亂情緒,謠言,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探子?」鳳知微忍不住問了一句。
寧弈瞟她一眼,唇角一抹澀冷的笑意,「是,也不是,是『天帝之寵』舊話重提,有個大越出身的臣子說,所謂『天帝之寵』,並不是說得此女必稱帝,而是說落日族女子有天生預言能力,能預見和自身或後代相關的未來,仿若得寵於天神,得見來日——然後那首她落下父皇馬上時唱的歌,也被解譯了出來。」
「什麼歌詞?」
「不知。」寧弈搖頭,「知道的都死了,現在活著的,知道那歌詞的只有父皇。」
「大抵是不祥的……」鳳知微喃喃的道。
「是的。」寧弈昂起頭,手指無意識的有些痙攣,無意中拂過鳳知微的臉,凍得她激靈靈一個顫抖。
寧弈發現她的顫抖,一伸手解了她穴道,鳳知微坐離他一點,想了想,俯身將火盆拖近了些。
「你是心疼我冷嗎?」身後那人低低問,語聲沉而柔。
「不是。」鳳知微不承認,「衣服還沒幹,我湊近些烤。」取過一個枕頭夾在被窩裡試圖隔開,寧弈笑了笑,沒有勉強她,鳳知微看他那笑意又覺得尷尬,只好找話題:「然後怎樣?」
「然後便是那樣了。」寧弈平靜的道,「軍中上下,都要求父皇除去妖孽,當此非常時期,父皇也奈何不得,兩個月後母妃生下了我,然後就傳出產後血崩,『纏綿病榻』兩個月後,去了。」
「這些都是我幼時嬤嬤告訴我的。我生下來後沒有見過母妃,也認為她死了,父皇當時還算心疼我幼失親母,將我抱到皇后那裡,那時天盛還未建國,她還不是皇后,去了不過十幾天,我便開始重病,說是小兒溽熱,大抵救不活了,皇后稟了父皇,父皇歎息一陣也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