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著,舉杯,遙遙對鳳知微一敬。
鳳知微挑挑眉,遙遙對上首一禮,含笑歸座,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了。
眾人驚異佩服的目光跟隨著她,想不到這出身曖昧的鳳氏女,竟然多年來明珠蒙塵,如今一朝拂拭,塵盡光生,竟比那些頻頻參加詩會博得好大名聲的世家之女要強上不知多少倍!
這才想起鳳知微那個飽受非議特立獨行的母親,秋府大小姐秋明纓,當年也是馳名帝京的女中人傑,號稱文武雙絕,詩書琴棋俱佳,只是後來帶兵上陣拜為女帥,武功戰績太過耀眼掩蓋了華美文采,倒讓人忘記了她也曾輕衣緩帶,臨亭賦詩。
不用問,鳳小姐一直跟隨母親過活,如此出眾才華,定然來自母親日夜教導。
「不愧是當年火鳳女帥之後。」若有所思凝望她半晌,天盛帝終於緩緩開口,「家學淵源,名不虛傳。」
這句「家學淵源」,和以往那句深含諷刺的「家學淵源」,絕對不可同日而語,一旦出自天盛帝之口,代表的是一種態度。
眾人立即心領神會。
「火鳳女帥文武雙絕,當年便已名聞帝京,鳳小姐不愧名門之後……」
「想當年女帥英風俠彩,令人神往……」
「不見女帥久矣,想必風華更勝當年……」
鳳知微手按桌案,面帶謙虛微笑,平靜傾聽,半邊臉沉在宮燈的淡紅光影裡,無人看見她臉上神情。
無人發現她眼中晶亮微閃,水光盈動。
娘。
多年前春日宴,你也曾臨屏賦詩,一詩出而滿殿驚。
你也曾含笑簪花穿宮入殿,載了那一身萬人榮光。
你也曾金殿之上面對挑釁,一杯酒當殿擲出,杯酒盡而篇章出。
如今我重現你當年慷慨傲然風華,鬥酒詩百篇,笑傲帝王前。
終換來帝王緬懷往事一番感歎。
有他這句,從此後再無人可以欺你,再無人可以拿那當年舊事羞辱於你。
她晶亮著眼神,想要再喝一杯酒,讓那溫醇辛辣之味,衝去此刻心中熱潮洶湧,卻摸不到酒杯——酒杯已經被她給做戲擲出。
一杯滿滿的酒突然遞到她面前,赫連錚賊兮兮在她耳邊笑,「喂,一杯酒而已,你不要感動得想哭。」
鳳知微轉過臉,眼神內晶瑩已去,目光溫潤,含笑看著赫連錚,「謝謝。」
赫連錚看著她的笑容微微怔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平日的散漫豪氣,胸膛一拍,「小姨就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命根子寶貝兒,別說一杯酒,就是你要我不娶另外九個老婆我也認了!」
什麼九個老婆?鳳知微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他又繞回去了,白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小姨既然是你的心你的肝,肯定會為寶貝侄子的十個老婆操心的,一個都不能少。」
赫連錚笑而不答,給自己斟酒,只是那杯酒,遲遲擱在唇邊,不飲。
因為選妃未能得償所願,小姐們情緒都有些低落,常貴妃見著,在天盛帝耳邊低語幾句,天盛帝眼睛一亮,隨即笑道:「朕就知道你最有心。」
「陛下誇臣妾,臣妾這次卻不敢受。」常貴妃笑道,「這可是魏王的孝心,臣妾也是沒見過的。」
她拍了拍掌,四面突起樂聲。
樂聲突如其來,音調華麗古怪,帶幾分清遠飄渺,又帶幾分詭異跌宕,隱隱含著奇異的鼓動節奏,聽著人的心似緊似松,砰砰的跳起來。
四面卻不見奏樂之人,只覺得那節奏忽遠忽近,跳脫放縱,一收一放間,似要將人的脈中血都擠出來一般,激得人脈動砰然,一些嬌弱的大家小姐,不知不覺已經紅暈上臉。
僅是樂聲便已先聲奪人,天盛帝一改一直漫不經心的神態,丟了杯子,微微直了身。
四面的宮燈的紅光突然暗了暗,暈紅光芒一閃。
紅光一閃,夜風徐來,殿前蓮花池上,忽有人自一朵碩大蓮花上飛舞而起!
披妖紅金帛,舞衣帶當風,靈蛇髻芙蓉面,雙眉繚繞如妖,眉心間一點金色波羅花,灼灼如相思。
她抱一柄奇形嬌小金色琵琶似的樂器,纖指起錚錚之聲,似近似遠奇異樂聲裡,輕薄嬌軟雨後蓮花間,人在花上步姿蹁躚,忽亂得亭亭蓮葉翻覆搖動,忽撥得濯濯碧水清波微濺,纖腰柔指,如絲綢般翻來疊去,軟至不可思議,諸般動作也就更加妖嬈魅惑,明明是端莊飛天之舞,竟也給她跳出幾分冶艷來,那冶艷寓於端莊之中,若隱若現,反而比艷舞更動人心魄。
座中女子,人人臉色嬌紅,座中男子,人人呼吸緊迫。
天盛帝努力自持,仍舊控制不了呼吸急促,只覺得那女子遠遠舞來,明明容顏不清,但那一顰一笑,容華極盛,便仿若只對自己一人。
獻上這舞孃的二皇子立即湊趣的上前來,笑道:「父皇,這是來自西涼的舞孃,自幼以蠻荒密林之地的奇特藥草洗身伐髓,不食煙火之食,熏陶得體軟如綿氣息清新,又善花上之舞,和我中原風韻大異,您看如何?」
「好!」天盛帝忍不住大讚一聲,隨即發覺失態,趕緊正正臉色,道,「正當戰事,理當節儉用度,不得靡費歌舞,這要傳到前方,也太不像話了。」
「父皇,娘娘五十整壽,若連歌舞都無,也太委屈娘娘。」二皇子笑道,「何況這女子舞的也是我朝戰舞『陽關烈』啊。」
「這是『陽關烈』?」天盛帝愕然,仔細傾身看了看,才喃喃道,「戰舞能舞成這樣?真是奇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