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好。」華瓊平淡的整整衣裳,「我近期便以出門採買婚禮用品為名,到靠近上野港的封樂鎮等你。」
鳳知微看著她寧靜的眼神,知道這女子一旦下定決心,世上再無人可以扭轉她的決定。將來,也只有看燕懷石的心意到底如何了。
「別用這付憂心忡忡的眼神看我。」華瓊爽朗一笑,「我倒是有句話提醒你。」
「哦?」
「殿下對你,不可謂用情不深。」華瓊直視著她的眼睛,「只是再深,深不過這社稷天下,你得想清楚。」
「你見過幾個男人為紅顏拋卻江山來著?」鳳知微沉默半晌,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坦然道,「何況殿下……你以前應該聽過他的一些事,以你聰慧,猜也猜得著,他必然是不甘的。」
華瓊歎息一聲,語氣裡有幾分失望。
「正如你喜歡懷石,卻不願放棄自尊去做那燕家夫人一般。」鳳知微起身,悠悠踱步,「我同樣有我不能放棄的底線。」
「知微,我們女人,不同於男人,男人動心,只會更加奮發昂揚,在自己要走的路上走得更遠,女人動心,卻往往一退再退,丟城失地,直至失去一切,換得徹底一個——輸。」
鳳知微震了震,將唇輕輕抿起,半晌慢慢道:「華瓊,死過一次的人,心態想法,有時會和以前有些不同,會心軟些,鬆懈些,對溫情分外敏感些,也會因為那一場直面死亡,而後悔以往的輕擲時光,會想要嘗試努力更好的活一場,想要學會珍惜人生裡一些難得的心意,想要偶爾放肆一下遵從自己的心——因為怕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便死了,短暫的一生徒留許多遺憾……可是你要信我,鳳知微永遠是鳳知微,任何時候,放開都有其限度。」
華瓊望著面前一朵殘菊,嘴角慢慢綻出一抹蒼涼的笑容。
她伸手將那枯黃的花摘去,笑道:「也未必如我等這般悲觀失望,前面的路還長著呢,我期望他們可以。」
鳳知微默然不語,負手看天際月色,一彎殘月淡黃如琥珀,在蒼青天幕底色中光芒幽涼,這個時辰他是否也在夜霧中行走巡營,隔著數百里的路途和她一起諦聽這夜色裡露珠從枝頭墜落的聲音。
是的,我期望。
你也可以。
長熙十三年十二月,南海道欽差大臣視察上野船舶事務司分衙門,和新成立的海上偵緝營,隨即在上野港點齊偵緝營兩萬水軍出海,按照燕家提供的海上海寇分佈路線圖,沿途清剿盤踞南海為害多年的海寇。
與此同時,閩南對常氏的戰爭也已經進入了尾聲,被寧弈和鳳知微掃蕩過的南海,已經沒有了常家的退路,寧弈的大軍,一直在有計劃的一步步向海上推進,把常家逼向大海。
然後當常氏無可奈何,準備轉向海路,和交聯已久的海寇相互勾連試圖挽回一局時,他們遇上了一路掃蕩海寇過來,螳螂在後的船舶事務司海上偵緝營。
事後,用戰史學家的話來說,時辰掐得剛剛好。
一方從閩南推進向海,一方從南海沿海而來,在某個計算已久的集合點,當兩萬新水軍迎風招展的白底蒼青水獸旗幟,出現在常氏殘軍的千里眼中時,所有人齊齊發出了一聲哀歎。
大船上鳳知微白袍優雅,大紅披風卻如火烈烈,千里眼平端手中,看著圓形視野裡,常氏軍船出現在海的那一邊。
軍容似乎還是挺齊整,船也高大結實,可惜就是連旗幟都沒來得及掛好。
鳳知微嘴角凝著一抹冷笑,千里眼微微上抬落向雲端,天際之上,隱約似有黑煙騰起,血火一閃。
那些爆炸的火彈子,那些騰起的不辨人影的黑煙,那些哀嚎和痛哭,那些殘肢斷臂無辜傷者,那些在碼頭爆炸中失去生命失去親人的人們。
她曾承諾過,要報仇。
她曾劈劍為誓,要常氏洗脖來等。
如今,可算是等著了。
千里眼擱下,擱在船舷上清脆的一聲,鳳知微身後,上野船舶事務司分衙門總司黃大人,緊張的注視著她的手勢。
潔白的手在藍天背景下如流線般劃落,一個有力乾淨毫不猶豫的手勢。
「放!」
悠長雄渾的令聲中,轟然巨響,起於海上。
利炮吐著猩紅的火焰,如火龍般騰躍於滄海之上,直奔常氏軍隊而去,火光一耀裡,剎那間便吞噬了昂然而來的首船,平靜海水被掀起萬丈巨浪,半空裡矗起巨大的水晶牆。
巨大的水幕後,是兩軍交戰的隆隆巨響,是鳴炮不休的鐵甲軍船,是鳳知微森涼的笑意,借這鐵黑的炮口,吐出熊熊的怒火。
寧弈的眼睛,她的重病,數百條無辜人命和無數殘疾者,重重纍纍的債,便在今日償還!
長風起巨浪,她在雲霓間。
長熙十三年十二月,初起建的海上偵緝營首次出航,便直面常家殘軍,初生之犢不畏虎,偵緝營首先開炮,首炮便沉對方一船,一場海上大戰延續兩日,海水幾被染紅,長達兩百米的海面,都是被轟碎的船隻殘骸,如無數屍體,在很久之後依舊悠悠飄蕩。
本就倉皇逃奔的常氏,遇此重創,喪魂失魄,據傳常敏江正在被首炮轟沉的第一船上,連屍體都沒找著,而五皇子雖臨陣指揮,終究難挽士氣,在常氏麾下殘軍投降之後,跳海自殺。
雄踞閩南南海兩地多年的泱泱大族常氏,至此終於被連根拔起,殘餘勢力隱姓埋名散逃入內地,在短期之內,是再無可能重新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