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簫音有幾分熟悉,鳳知微一怔勒馬,細細聽著,眼底神色變幻,忽然仰頭。

矮山半山松樹上,有白衣人悠悠於樹上吹簫。

幾個月前,隴西暨陽山無名古寺之外,鳳知微曾於生死絕境之際,聽過他的簫。

一曲江山夢,夢斷江山。

幾個月後,在帝京城外不知名矮山上,他白衣如雪,持簫坐於青松之上,對一路狂奔回京的鳳知微,以簫聲相召。

宗宸。

鳳知微聽著那蒼涼寂寥的簫聲,一瞬間心中若壓重石,沉沉墜在血液裡,明明急若星火,恨不得插上雙翼立即飛往帝京,突然便覺得腿似灌了鉛,再也提不動腳步。

她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手指一陣陣的發抖,嘴唇不住顫動,焦裂出的血口因此沁出淡紅鮮血,卻無法發出任何一個字。

宗宸一曲吹完,青玉簫斜斜執在掌中,傾身對鳳知微下望。

那一刻他的眼神溫和而悲憫,帶幾分深藏的悵惘和悲涼。

他看著哆嗦得越來越厲害的鳳知微,平靜而愴然的道:

「知微,對不住……遲了。」

時光倒流,走回帝京七日。

七日前。

午夜皇城城門緊閉,卻忽有鳴鏑之響,撕裂皇城夜空,隨即深紅城門訇然中開,一騎飛馳而入,鐵鑭赤甲,金羽飾腰,似一道赤金長線,投入城門黝黝深暗之中。

那人並沒有直奔皇城深處金羽衛內衙,而是奔向皇城之西,《天盛志》設在外廷的編纂處。

有人夜半被驚醒,已經在編纂處等候。

重門關閉,深窗燭影,赤甲金羽的男子匆匆稟告,寬衣大袖的男子神色凝重。

片刻後,赤甲金羽的男子退出。

寬衣大袖男子步出中庭,遙遙望向天盛之南,久立無語,夜色深濃,露染衣襟。

六日前。

一封來自閩南的火漆加封的絕密書簡,靜靜躺在編纂處副總裁的書案上。

一雙保養良好的手輕輕拆開信封,抽出只有寥寥幾字,卻語氣堅決的信箋。

幾個字,那看信人卻看了很久,良久一聲長歎,將信重重丟於一邊。

他默然在椅中枯坐良久,眉頭深鎖,神情猶豫難決。

書案上還有一疊類似形狀的信箋,他抽出來,一封封的回看,越看越眉頭糾結。

他突然停住了手。

一封信箋,底層微有皺折,他想了想,以金羽衛秘法藥水,將底層略泡,一行字悄然顯現。

「王心已亂,弟甚擔憂,先生大才,必能自決。」

他執著信紙,沉思在夜的無邊無垠的黑暗裡。

五日前。

一行灰衣人,身姿翻驚搖落,悄然掠過夜色中重重屋脊,掠入秋府後院的一座小院。

那些人落地輕輕,小房內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婦人,卻立即驚醒,目光炯炯。

「嚓。」屋內燈火被點亮。

婦人披衣坐起,神色鎮定望著來人,將所有人仔細看了一陣,若有所悟。

緩緩道:「那事……終於來了麼?」

「夫人。」灰衣人單膝跪地,「您多年辛苦……總令大人命我等前來接您立即離開。」

「十多年來,你們終於出現了。」夫人不接他們的話,神情微帶感歎的道,「我曾期盼你們的出現,又害怕你們的出現,如今,總算塵埃落定。」

「金羽衛近期換了新主人。」灰衣人垂目道,「十多年來為了躲避他們的追查,夫人您從深山遷出,帶小主人大隱隱於京,大隱隱於朝,然而對方實在厲害,我們的暗線接報,對方已經掌握了確鑿證據,馬上就要動手,您收拾一下,我們馬上要走。」

婦人沉靜的笑了笑。

「我為什麼要走?」

灰衣人愕然。

「這一走,他的夢想也將付之東流。」夫人面色蒼白眼神明亮,「我不管你們內部有什麼意見分歧,對我來說,我要完成的就是他的囑咐,他一生的夢想,我已經看見了期望,為什麼要前功盡棄?」

「可是……」

「準備了那麼多年。」夫人道,「何必要白白浪費。」

「夫人。」灰衣人沉聲道,「這是性命攸關的事。」

「你說得對,性命攸關。」夫人古怪的一笑,「不過有些性命,從來就是準備拿來犧牲的。」

灰衣人默然不語,半晌勉強道:「總令大人覺得,還是太冒險了……對方……」

「千古基業,險中求。」夫人淡淡道,「你們這一代,也許更看重穩妥和皇族血脈延續,可我更記得他至死不改的期望,他那樣的人,一生不接受失敗,卻遭受那樣的命運,家國崩亡、組織毀滅、千里追殺、同伴零落、兄弟在眼前一個個死盡……最後還要遭受那樣擊毀一切的背叛……他什麼都沒說,我卻知道他恨,我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最後願望,他要看到這個王朝的死亡,正如這個王朝曾眼看著他的兄弟們死亡……這個願望,他做不了,我這個未亡人也做不了,但是我相信,有人會做得了。」

「夫人!」灰衣人急聲一呼,「您已經違背了……」

「別和我說違背了誰。」夫人傲然打斷,「我並不是你們組織中人,沒有背負你們的世世代代相傳的任務,對我來說,我只需要盡我所有,完成先夫遺願。」

灰衣人沉默下去,想著先一代的宗主大人,那鐵血而剛烈的男子,短暫一生裡只為一個夢想活,並用他的執著影響了眼前這個女子,一生裡,也只為他的執念而活。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