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忘記,你們的主子,自幼承我的教導。」夫人突然一笑,「只有我最清楚,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只有我最明白,在什麼樣的事情激發下,你們主子會決然而起,走上我想要她走的道路。」
「主子未必適合走上那樣的道路……」
「不,她適合。」夫人眼神閃動,帶著幾分驕傲幾分欣慰,「你們看看她所做的一切,你們看看翻雲覆雨驚動天下的十六歲欽差大臣!她是天生的王者,墮於塵埃而不掩光華,這樣的人,這樣高貴而不可超越的血統,你們願意她放棄與生俱來的無上天賦和使命,一生甘於平凡,在你們的保護下庸庸碌碌的嫁人生子,做那錙銖必較的田間婦?你們覺得,這樣對得起她?對得起你們上代宗主?對得起你們永忠的大成皇朝血脈?」
「這是總令大人的意思。」灰衣人默然良久,答,「他認為,先皇主的遺命,只是維護皇族尊貴血脈承續,至於江山更替,朝代變遷,這是歷朝歷代都不可避免的潮流之勢,無需介意太多,只要主子安好,一切都不值得為之犧牲。」
「你們總令大人,承繼了先代的倜儻灑脫。」夫人冷笑,「我卻不能,這麼多年,每當我想起他那樣寂寞的離去,想起他臨終前握住我的手,想要說什麼卻沒能說出的模樣,我就知道,終我一生,有件事,我永遠也不能放棄。」
她神情決然,語氣堅定,一字字鋼鐵般錚然有聲,灰衣人怔怔望著她,知道今晚是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任務了。
「這是您的母國……」半晌灰衣人苦笑,「我沒想到您竟然……」
「沒什麼母國不母國,天盛的疆土,也是奪自大成,天盛仔細說來,也是大成的叛臣。」夫人沉靜的道,「我不管這天下,我只管一人。」
灰衣人不再說話,靜靜望著這個傳說中性烈如火,堅執夭矯的女子,曾以為那許多年艱辛忍辱風霜磨折,早已將這女子的鋒芒磨礪圓滑,不曾想真正面對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她顏色不改,鋒利更勝當年。
「就這樣吧,我睡了。」夫人不再說話,吹熄燈火,竟然就這麼裹著被子睡下。
灰衣人一聲歎息,散在沉重的黑暗裡。
「保重。」
四日前。
秋府陷入一陣慌亂——秋夫人突然得了急病,癱倒在床口不能言,四肢僵木無法移動,秋府連連派人延請名醫,內院外院人來人去川流不息。
向來不為人注意的某個小院,自然更不為人關注。
一大早,鳳夫人便起身,和往常一樣梳洗穿衣,把自己屋子裡的東西整理整理,又去了原先住的小院,過了一陣子才出來,最後去了鳳知微的「萃芳齋」。
鳳知微離京這段時間,萃芳齋大門緊閉,對外號稱鳳知微「得了天花」,偶有秋府人去送東西,也能看見一個女子整日蒙著臉在屋子內不見人,不過從昨晚之後,這個女子也不見了,只是秋府陷入慌亂,無人察覺。
鳳夫人長驅直入萃芳齋,在鳳知微的臥室裡尋找了一陣子,拿了件東西出來。
隨後她出門,背著個包袱,去了刑部,要求探望鳳皓,塞了許多銀子,才被帶入刑部大牢。
鳳皓關在牢裡已久,因為事先有了寧弈囑托,所以並沒有吃苦受罪,還養得胖了些,只是一直不給他見人,一見鳳夫人出現,頓時狂撲過來,將木柵欄搖得山響,「娘!娘!」
「兒子。」鳳夫人在牢門前蹲下,仔仔細細看著鳳皓的臉,伸手進去輕輕撫著他的亂髮。
「娘,你來接我出去對不對?」鳳皓狂喜的抓住鳳夫人的手,眼神晶亮的盯著鳳夫人的眼,「太好了!我受夠了!娘,這麼久,你怎麼都不來看我!」
鳳夫人並沒有迴避他期盼的目光,她寧靜的看著鳳皓,仔仔細細,一寸不落的看,那眼神,似要將眼前這個她養了十六年的孩子的一切,都深深刻進自己眼睛裡去。
她的眼神太過奇異,連陷入狂喜的鳳皓都覺得不對勁,他漸漸的安靜下來,呆呆的望著母親,有點畏怯的輕聲問:「娘,你怎麼了,你不高興嗎?」
被關了近半年,嬌縱恣意的鳳皓,也開始懂得了察言觀色,這一聲小心翼翼的問話,剎那間問紅了鳳夫人的眼圈。
她深深的吸口氣,顫抖著手去撫摸鳳皓的頭髮,「皓兒……皓兒……」
鳳皓卻已經不耐煩起來,一偏頭讓開她的手,「娘,你到底是不是來帶我走的?你再不帶我走,我就要死了!死了!」
鳳夫人震了震,手緩緩的縮回去,她凝望著鳳皓,眼底那點閃爍的晶瑩漸漸淡去,換了針尖鋼鐵般的凝重決然。
「出了什麼大事了?」幾個衙役一邊說話一邊巡牢,「剛才看見很多赤甲衛士過去,往西華巷方向去了。」
「沒見過這種裝扮的衛士,不過看那氣勢,嘖嘖,真是嚇人,誰家犯事了嗎?」
「一出動就數千人,乖乖!」
衙役們腰上鑰匙匡匡響著,空曠的步聲漸漸走開,鳳夫人凝神聽著,嘴角逐漸綻開一絲古怪的笑容。
時辰到了。
她突然站起,一伸手,寒光一閃,突然從地下包袱裡抽出一柄打磨鋒利的小斧!
不待目瞪口呆的鳳皓反應,她掄斧而起,一斧頭劈在木柵欄上!
「嘩啦」一聲,碗口粗的木柵欄斷成兩截,木屑飛濺裡鳳夫人停也不停,第二斧再次砍下。
鳳皓抱著頭大叫一聲,驚惶的退到牢裡,瞪大眼睛看著鳳夫人瘋狂的砍牢門,砍得牢門上的鎖鏈嘩啦嘩啦巨響——母親瘋了!她這是要劫獄嗎?可能嗎?有這麼當著人面砍門劫獄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