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她從袖子裡取出貼肉藏的,沒被金羽衛搜去的一小管軟膏,輕輕掰過兒子的頭,道:「我給你敷敷。」

鳳皓順從的偏過頭,感覺到母親的手指細緻溫柔的在臉上移動,觸手清涼,聽見她輕輕道:「皓兒,放心,娘總是陪你一起。」

鳳皓「嗯」了一聲,放下了一半心,臉上疼痛漸去,便覺得疲倦泛起,打了個呵欠,摟住母親的腰,道:「那我睡會。」

鳳夫人輕輕拍著他,像兒時一般,鳳皓覺得倦意深濃不住襲來,雖然心中總有些模糊的不安閃過,但卻抗拒不了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沉沉在母親懷裡睡去。

鳳夫人輕輕攬著他,枯坐於鐵牢亂草之上,她微微低頭,看著兒子眉頭微皺的睡顏,手指仔仔細細的在他眉眼之上畫過,一筆一劃,刻在心底。

恍惚間有滴晶瑩的液體落下,即將落到鳳皓臉上,鳳夫人手掌一攤,閃電般接住。

她久久看著那滴液體,緩緩的,再次落下淚來。

二日前。

從頭頂一道鐵縫裡透出的一點天光看來,天色似乎是亮了。

鳳皓卻還沒醒。

頭頂的鐵階上,卻傳來緩而重的步伐聲,那步伐聲雖然力氣不足,但步率沉穩,聽來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步伐。

一角黃袍,隱隱現在階梯末端,昏暗油燈光線裡,有人在鐵牢那頭遙遙停住。

鳳夫人淡淡的笑了。

她的笑意隱在暗影裡,無人看見那神秘與瞭然的神態。

那人一直遠遠看著她,眼神感慨,半晌揮揮手。

有雜沓的步聲退下。

「明纓。」那人開了口,語氣不辨喜怒,「細算起來,十五年沒見過你了。」

鳳夫人站起來,鎖鏈輕響裡姿態不卑不亢,向對方行了個禮,「是,陛下。」

「上次見你,還是那年你得勝還朝的慶功宴上。」天盛帝靜靜看著伊人眉目,目光很遠,似在記憶中搜尋當年那明艷剛烈,英氣逼人的女子,「當時有世家小姐譏你不似女子,無閨秀之風,你一怒擲杯當朝賦詩,朕……一直記得很清楚。」

鳳夫人淡淡笑了笑,「明纓謝陛下厚愛。」

「你是當朝女帥,功勳卓著的一代女傑,你年青時對我天盛居功甚偉。」天盛帝語氣沉沉,遺憾深深,「為何後來竟會助紂為虐,相助大成餘孽?」

鳳夫人默然不語,良久一笑道:「都是冤孽。」

天盛帝沉默了下來,兩人遙遙隔著鐵牢各自不語,一個在一懷沉靜而冰冷的決心裡等待著最後的結局,一個在不解和迷茫中恍惚,彷彿看見多年前那英氣勃發的女子,於金殿之上一抬手金盃飛擲,聲音琅琅。

「臣不敢與此等庸脂俗粉同堂獻藝,污我天朝顏色!」

彼時那女子鮮亮如彩屏,照亮那滿殿蒼白,從此後那抹顏色便留在了記憶裡,直到今日再次重溫,才恍然驚覺時光的冷凝與無情。

遠去的歲月如故紙,被久沉的濕霾粘連在一起,掀不動此刻沉重的心情。

很久以後,天盛帝終於再次開口:「鳳知微在哪裡?」

鳳夫人似是震了震,半晌道:「前不久她得了天花,出京養病,現在想必已經回京。」

她回身,望望熟睡的鳳皓,突然落下淚來,一直堅持著的巋然不動似被這句話給徹底摧毀,衣袂一掀已經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纓知道您不會放過知微,明纓只求……只求能與她共死……」她眼角一滴淚欲墜不墜,看得人心欲沉不沉,「還有,皓兒無辜……求陛下放了他……」

天盛帝默然不語,半晌卻冷哼一聲。

鳳夫人低著頭,手指摳在鐵縫裡,指甲隱隱出血。

「砰。」

一個小小的包裹扔在她面前,天盛帝的聲音裡有了怒意,「明纓,你到此刻還想瞞我?」

鳳夫人翻開那包裹,將裡面東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越看越臉色死灰,勉強鎮定著將東西收好,磕頭道:「明纓不明白陛下意思。」

「你還真是對大成莫名其妙的愚忠!」天盛帝怒喝,「竟玩這種聲東擊西李代桃僵之計!」

鳳夫人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咬著下唇,強聲辨道:「陛下,您上當了!」

「朕不會蠢成那樣!」天盛帝怒不可遏,「鳳皓為什麼會還有一個玉鎖片?那上面生辰八字為什麼不同?為什麼還會有大成暗記?他明明是你收養的孩子,你為什麼要說是親生?金羽衛找到的穩婆,將線索直指鳳知微,但那個穩婆為什麼會暴斃?朕告訴你,朕找到了當年大成的宮人,指證了當初淑妃生下的是皇子,而且朕也已經找到了真正當年給你接生的穩婆,鳳知微才是你的親生女兒,鳳皓是養子,而且,他比鳳知微大!你給他常年掛的金鎖片,將他的生辰八字都改過!」

鳳夫人臉色大變,脫口而出,「知微是我親生?不可能!當初我那孩子落草就死了……」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住,臉上露出霹靂震驚的神情,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渾身猛烈顫抖起來。

「果然連你也是被人騙了!平白為他人做了擋箭牌!」天盛帝看著鳳夫人神情,越發肯定自己推斷,「朕還以為你中了什麼蠱,竟然寧可用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換大成餘孽的生存,還想丟下她,自己帶著鳳皓劫獄逃跑,原來,原來如此!」

鳳夫人「啊」的一聲,眼淚瞬間無聲的流了滿臉。

天盛帝望著她淒切神情,想著她竟然被蒙騙了十幾年,險些拿自己親生女兒代人去死,心不由軟了軟,然而又想到就算她被騙,犯下的也是皇朝最忌諱的大逆之罪,心中一痛又一絞,生出些煩躁,冷聲道:「朕不知道你還護著鳳皓做什麼,難道你還指望著活著出去,將來鳳皓給你個太后做做?」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