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看著他的眼睛,點點頭,牡丹花兒臉上神情瞬間有些不自然,扭過頭去。
鳳知微隨著她去安排了房間,將身邊人都安排住在附近,草原不像中原,分內院外院男女分居,一人一間就算是隔開了,娜塔被安排住在宗宸和顧南衣之間,這個安排直讓她面如死灰。
劉牡丹幫她安排好便抱著孩子要離開,鳳知微笑吟吟留她喝茶。
喝不了一會她說要去茅坑,抱著孩子要走,鳳知微笑吟吟提醒她,沒必要上茅坑也把孩子帶著,掉進茅坑怎麼辦?
上完茅坑回來她說想念後面園子裡的一池水,不要給女奴們洗衣服弄髒了,抱著孩子要去看,鳳知微笑吟吟接過孩子說那我給你抱著察木圖,你專心看水。
婆媳倆笑來笑去一直到了晚間,吃過晚飯,劉牡丹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抱著察木圖,道:「在你這呆了大半天,現在可得回去睡覺了。」
「慢走,不送。」鳳知微一句話出口便見劉牡丹眼睛亮了亮,隨即急匆匆火燒屁股似的走了。
鳳知微靜靜坐在那裡,聽著草原分外猛烈的風聲,遠處蒼狼的嚎叫聲淒涼的傳來,撕心裂肺。
過了一會,她站起身,顧少爺已經拿著她的披風在門口等著。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門去?」鳳知微有點驚異,偏頭看他。
顧少爺沉默了一下,道:「有心事。」
這萬事只管自己面前一尺三寸地,人死在他面前都未必眨一下眼睛的人,竟然僅僅憑感覺,便發覺她有心事,要出門?
鳳知微怔怔盯著顧南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不動聲色卻天翻地覆的改變?
披風攏上肩,厚重溫暖,鳳知微伸手去繫帶子,不防顧南衣也在試圖從背後替她繫上帶子,兩人手指一碰,顧南衣飛快縮手。
縮得太快,讓鳳知微又呆了呆——他好像比以前敏感了,以前別說碰個手指,就是抓住她渾身亂摸,他也完全沒忌諱的。
難道他的漸漸開啟,一定要和她有關嗎?
鳳知微抿著唇,一瞬間心如亂麻,慢慢繫好帶子,並不回頭,輕輕道:「走吧。」
顧南衣不說話,跟在她身後,將因為照顧顧知曉很久沒吃的胡桃,拿出一顆來慢慢吃著。
胡桃不知道是放久了,還是什麼原因,吃在嘴裡有種澀澀味道,不如平日香甜。
那種陳澀的味道,讓他想起南海她病重,他冒雨睡在屋簷上,聞見四面青苔的氣味,想起那日大雪裡她葬了親人,他扶著她走在雪地裡,新雪散發出的氣味,他曾回頭看著來路,茫茫雪地裡只有他和她的兩串迤邐的足跡,足跡盡頭,是孤零零兩座墳塋。
吃在嘴裡的胡桃就這麼失去味道,他還是慢慢吃完。
有些胡桃屑落在手指上,他輕輕的舔去,動作很慢,手指上除了胡桃香氣,似乎還有點別的氣味,淡淡的,像午夜的霧氣捉摸不得卻無處不在。
他仔細的聞著手指上那氣味,溫潤紅唇,輕輕的觸過去……
鳳知微始終沒有回頭。
月色如許,鋪在潔白的石路上,他在她身後一步,將自己長長的身影,溫柔的覆在她上面。
布達拉第二宮是很鬆散的建築,並沒有很森嚴的戒備,這是草原人疏曠個性導致。
各處房屋之間建築也沒什麼章法,很明顯,只要有牡丹花參與的設計,那必然是沒章法的。
所以轉過一道矮牆,便看見大妃那鮮紅的臥室關的緊緊的一排長窗。
牡丹花是個很喜歡暢朗的人,到哪裡都愛先開窗,今天卻將自己臥室關得死緊。
鳳知微笑了笑,看見牡丹花兒的身影,被牛油蠟燭投射在窗紙上。
她抱著察木圖,輕輕搖晃著繞著室內打轉,似乎在低低唱著什麼歌謠,音調很柔軟,大約是什麼催眠曲。
四面有淡淡的花香,是一種小藍花,不張揚,勝在開得葳蕤,有種爛漫的感覺,月色很乾淨,風很清甜,窗戶裡傳出來的歌謠聲,搖曳如小舟。
一切靜謐而美好,有那麼一瞬間,鳳知微認為自己是在多想,錯會了赫連錚的意。
牡丹花唱著歌,抱著察木圖,歌聲一直沒有停息,她一邊唱著,一邊走到床邊,伸手拉下了床邊的掛簾。
悠悠的歌聲一刻沒止歇,隱約聽得見歌詞。
「小小娃兒,像朵花兒,被風吹著,被雨打著……」
月光悄悄退避了些,雲層飄過來,走廊裡暗影深深淺淺,歌聲悠悠蕩蕩,明明很平常的歌詞,聽來不知怎的有幾分詭異。
「被風吹著,被雨打著……」
劉牡丹唱著歌,抽出了束著掛簾的寬寬的帶子。
「被雨打著……」
她將帶子單手繞著,繞成了一個活結的圈。
「被雨打著……」
鳳知微突然推門,走了進去。
歌聲戛然而止,床前劉牡丹惶然回首。
她手中挽著打成活結的布圈圈,臉上滿是淚痕。
那些淚水蜿蜒在她眼角,將厚厚的脂粉沖得不成模樣。
鳳知微的目光,緩緩掃過她的臉,掃過那布帶子,掃過在她懷裡,吮著指頭正睡得香甜的察木圖。
這個流著淚,唱著歌,挽著套,準備套上親生兒子脖子的母親!
「為什麼……」很久以後鳳知微才問了第一句話,一出口驚覺聲音嘶啞。
有那麼一種母親,總是讓人心生凜然畏懼,不知其愛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