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真正留下的關於他的印記,寫在茫茫雪地裡,被大雪一層層覆去,再被腳印一點點帶走,他便是大羅金仙,也永不能得知。
真正的心事,永不開啟。
化雪無痕。
禮籃已空,精精巧巧十二層,十二件平凡之物,一路歷程。
他在告訴她不曾忘記,換得她午夜草原風中默然不語。
我的心情,收藏在了哪裡?
你問我,我卻給不得答案,或者就在那日娘太陽穴側猙獰的血洞裡,或者就在安平宮偏殿鳳皓大睜著的眼睛裡,或者就在京郊松山腳下那寂寞的孤林裡,或者早已化作那日飄飛的紙錢,與雪同殉。
月光漸漸的亮起來,淡淡的紅,她席地而坐,倚著窗,偶一偏頭,看見天邊晨曦初露,已換了明亮的日光。
十一件禮物,一封信,不知不覺,便盡了一夜。
地氈上散落著那些東西,她一一收拾起,除了已經吃掉的,都按原樣放好。
忍不住笑一下——寧弈又騙她一次,說是有鳳皓生辰八字的,在哪裡?
淡淡的日光裡,她的笑意再不復一貫的溫柔而遠,而是實在的,微涼的,覆上積雪,鍍上秋霜。
隨即她慢慢掩起了臉,將頭埋在臂彎,將身子縮成一團——一個保護自己,拒絕外界的姿勢。
她不知道。
門廊外有人睡在欄杆上,雙手枕頭,大大睜著一雙七彩寶石般的眼眸,將月色從東頭看到西頭。
隔壁有人盤膝而坐,手心緊緊貼著牆壁,向著,她背靠的方向。
天亮的時候,除了三個一夜未眠的人,其餘人都精神飽滿得很。
最飽滿的是昨晚趕到的達瑪活佛,說趕到是假的,老得骨頭都酥了的活佛,是被赫連錚派人用布袋子一包,快馬扛過來的。
老傢伙昨晚一到,便想昭告他的存在,卻被擔心他累著的赫連錚趕到房間去睡覺,並且不許任何人吵擾活佛,今天一大早就起來了,指名傳叫赫連錚。
遙遙聽見前殿方向的聲音,似乎有點沸騰,鳳知微打開門,一眼看見睡在走廊上的赫連錚,不由怔了一怔。
赫連錚一翻身爬起來,向她伸出手,「走吧,我們去見達瑪阿拉。」
他笑容坦蕩,伸手的姿態充滿包容,眼睛裡卻有一夜未眠導致的細細血絲。
鳳知微看著他,緩緩將手伸進他的臂彎。
還沒走到前殿,便見牡丹花兒精神百倍的指揮著奴婢安排客人,一間寬敞的大殿前席地放了很多地氈,已經坐了百來號人,把個前院吵嚷得沸反盈天。
「哪來這麼多人?」
「都是你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伯伯伯母舅舅舅媽大伯子大嫂子小叔子弟媳婦……」牡丹花兒湊過來滔滔不絕。
「哪來這麼多親戚。」赫連錚不以為然,「從現在開始,那都是我的屬下、子民。」
「札答闌!」有人捋著袖子高喝,「那是你的漢女嗎,天啊,長得比草根下的土疙瘩還黃!」
四面哄笑聲起,那些不管勢力大小都覬覦著王位的兄弟們,笑得拍打著地面就差沒四腳朝天。
「那是你們的大妃!」赫連錚暴烈的一喝,聲音震得滿院子的喧囂都靜了一靜,「不懂規矩的,立刻給我滾出去!」
淳於猛帶著他的護衛轟然往人群中央一站,嘩啦啦長刀和鐵甲交擊聲清脆,眼神比那些長刀刀鋒還要寒芒四射。
四面的聲音安靜了些,有些人面露敵意。
「札答闌你要在達瑪阿拉面前動武麼?」那男子斜著眼睛盯著赫連錚。
赫連錚冷笑一聲,立即開始捋袖子,卻有人將他一拉。
「札答闌是草原人,不能在活佛面前動手。」鳳知微笑吟吟踱了過來。
那男子冷哼一聲,看也不屑看她一眼。
「大妃我和我的屬下們卻是漢人,未必需要遵守某些規矩。」鳳知微慢條斯理整著衣袖,對淳於猛一偏頭。
淳於猛高興的「嘿!」一聲,上前一腳踢翻了那人的桌案。
「正看你不順眼!有種就幹一架!」
「呸!」那人悍然立起身來。
兩人混戰在一起,武將世家出身,又久經出名武師教導的淳於猛,自然不是草原這些出手沒章法的漢子可比,沒一會就把人強勢壓倒,按在身下猛揍。
四面的人面有怒色蠢蠢欲動,鳳知微淡淡道:「誰要群毆,我們奉陪。」
群毆,誰也毆不過她三千護衛,何況淳於猛也是一對一打得對方無法招架,眾人只好眼睜睜看著,那男子悶聲痛哼,淳於猛抓起一把草根下的黃泥,塞在他嘴裡,「奶奶的,看清楚,黃嗎?黃嗎?」
牡丹花兒目光灼灼的盯著淳於猛的背,口水流到了腳背上,「我怎麼以前沒發覺這孩子這麼英武壯健呢?瞧那話問的,黃嗎?黃嗎?黃!」
鳳知微瞟她一眼,心想神婆你怎麼聽見個「黃」字就這麼興奮呢?
「看清楚了是吧?看清楚了可以滾了!」淳於猛手一揚,將那傢伙偌大的身軀砸出了幾丈遠,砸在地下轟然有聲。
這下百多號人終於安靜了。
「這男人到底是誰?」鳳知微望著那個還在坑裡掙扎著要爬起來的男子,問。
「庫爾查的長子加德。」牡丹花兒附在鳳知微耳邊,「賴著不肯交那兩萬軍權呢。」
「呼卓部的王軍和其餘部族的散民為軍不同。」鳳知微道,「鑒於呼卓部對朝廷的支持,王軍是單獨建制,並由禹州糧道負責一部分的輜重糧草,不肯交?很簡單,我這就去信一封,讓淳於猛交給禹州糧道,就說目前草原存糧足夠,倒是今年冬天預計可能有暴雪,草原這邊沒有可供儲存的大型糧倉,不如先寄存一半在禹州糧庫,然後……你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