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戰士們最為景仰的顧大俠,帶著一個藍衫飄飄的漢人少年過來,觀看鐵騎操練。
很有表現欲的因爾吉戰士都覺得最近自己突飛猛進,遂使出渾身解數展現風采,等著那看起來有點纖弱的少年,表現出他的驚歎和讚賞。
結果那少年不動聲色看完,只評價了三句。
「動作傻!力道弱!應變差!」
生生將三千彪悍漢子說青了臉。
那天那藍衫飄飄的少年,迎著三千可殺人的不服氣目光,單手下場,連挑三千鐵騎的八位首領——大王的八彪親衛。
八彪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敗塗地,地上滾落了一地眼珠子。
「爬不起身」的八彪,趴在地上撐著下巴想,咱們跟著大王大妃,這演戲天分越發高超了,叫倒下就倒下,叫裝死就裝死,叫往左滾三圈,絕不往右滾四圈……
魏姓的少年,輕而易舉的獲得了草原漢子的誠服,自此時常出現在戰士們的訓練場地,和戰士同吃同住,這人為人和藹,極有才識,和戰士們混得廝熟。
漸漸的人們知道,這少年是個可憐人,某次遇襲中失去記憶,茫然行走,一直流落到草原,不知其來處不知其去處,只隱約記得自己姓魏。
善良博大的草原,接納了茫然不知其所以的遊子,就連大妃,也曾經設宴招待這魏姓少年,此舉又獲得人們一致讚譽。
一晃間已是數月,八月初秋,朝廷來使,主持活佛坐床儀式。
呼音廟為活佛準備了盛大的慶典,顧知曉第一次被迫離開她爹,十分之不耐煩不合作,鳳知微威逼利誘著,威逼她不乖就讓她從此一個人睡,利誘她乖就允許她和她爹一起睡,才把十八世活佛搞定。
那位來使居然是個熟人,很熟很熟的那種——辛子硯。
神聖的坐床儀式上,香煙繚繞的呼音廟中,朝廷來使辛子硯和順義大妃鳳知微,在長熙十三年的秋,在帝京七日之後,第一次相見。
相視微笑,揖讓甚歡。
「大妃別來可好?」辛子硯一個長揖到地,彬彬有禮。
鳳知微望著他大半年不見微微泛白的鬢角,眼前突然掠過那年蘭香院樹上月白色的屁股。
那年她救他出他家河東母獅的菜刀殺手,不久後他陷她於大成皇嗣第一案,致使她失去唯一親人。
這是仇人。
不過她早已學會對著仇人微笑。
「托辛大人福。」她回禮優雅,「一切安好,大人可好?帝京居,大不易,看大人神采煥發,想來甚為得意。」
辛子硯目光一閃,抬頭看她,他一直不知道鳳知微就是魏知,因此印象中只有這女子當初常貴妃慶壽宴斗詩的才華橫溢,和金殿受封聖纓郡主隨赫連錚別帝京時的漠然從容,如今半年後再相見,那女子從容如舊,當初矯矯於金殿上的鋒芒卻已暗藏,溫存和煦如潺潺溫泉,可他卻因此突然生出寒意,像看見長天之鳳收起利爪,於皚皚雪山之上,偏頭用精芒暗閃的眼眸看你。
目光如海平靜,只為隨時可湧出將天地淹沒的浪潮。
「不敢。」辛子硯垂下眼眸,退後一步,「一切托賴陛下恩慈,托賴楚王殿下寬和,子硯受主子們恩惠深重,無論諸般大小事,主子若有一時想不著,子硯必為主上戮力效命而已。」
他是在說,當初皇嗣案和寧弈無關,是他個人意志嗎?
鳳知微淡淡笑起。
如果寧弈真的想保護她,金羽衛就不會在他離京後交給辛子硯。
如果寧弈真的從沒想過動她,金羽衛對鳳家的追查會在很早就結束。
如果沒有寧弈的默許,有很多事根本不會行使得那麼方便。
他是雲端總控的手,手也許沒有直接戳出刀,但是手一鬆,刀掉落,一樣也能傷人的。
「是的,一切托賴主子們的福澤。」鳳知微越笑越可親,「看來楚王殿下深受陛下愛重,想必東宮之位遲早,等先生回京,請代為祝賀。」
辛子硯抬頭看她,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暫時不回京,這話,還是大妃親自對殿下說吧。」
鳳知微怔了怔——辛子硯也會到北疆戰場?寧弈將他的得力親信派往北疆,是要徹底把持天盛軍方嗎?但是辛子硯一個書生,跑來有什麼用?難道是來做監軍?
「大人說笑了,草原帝京,迢迢千里,知微在帝京已無親人,此生也不再有回歸之日,想必無緣再得拜見殿下,真是遺憾。」
說著遺憾,她的表情卻毫無遺憾,笑一笑,轉身,準備結束對話。
既然辛子硯你來了,那麼很好,等著吧。
她身後,辛子硯望著她的背影,張了張嘴,一句話似要衝口而出,卻在看見她決然離去的背影后,終於停了下來。
算了……她總會知道的。
坐床儀式後不久,是顧知曉兩歲生辰。
顧知曉的生辰,目前只有鳳知微知道,當初那個華貴的金鎖片,看似沒有字,鳳知微卻於某日就著燭火觀賞時,在投射在牆上的光影中,看見了一排生辰八字。
原來鎖片中空鏤刻,只有透光才會顯影,這是極其精妙的設計,尋常富貴人家都不能有。
中原風俗,矜貴人家的孩子的生辰八字,對外報的都不是準確時辰,以防被小人所趁,鳳知微發現這個秘密後,更乾脆,連日子都給顧知曉改了。
當晚,王庭花園的草地上,所有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金黃的烤全羊滋滋的冒著油,火光映著顧知曉通紅的小臉,對著她爹笑得眉眼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