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思羽抬起眼,瞟她一眼,終於露出了今夜第一個笑容,「現在要說你不是魏知,我都不肯信了。」
鳳知微輕輕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放在晉思羽面前,「謹以長生散一半解藥,求幸於安王殿下門下。」
晉思羽看著那紙包,不動手,鳳知微打開紙包,剝下一點,吃給他看。
晉思羽喚進一個人來,將那藥又剝下一點給他吃了,半晌看無事,才安心服下,過了陣子,青白髮紫的臉色才略好些,也掏出一個瓶子,道:「蠱沒什麼解一半不解一半的說法,這是控制蠱毒的藥,可將你外放的毒轉化到內腑,以後每年都必須在這個時辰服下解藥,否則性命難保。」
「說起來還是我虧了,我得終生為殿下所控。」鳳知微笑笑,倒出瓶子裡藥丸,吃了。
「你真要忠心,不再玩花招,我不會虧待你。」晉思羽看她吃藥,露出一絲安心神色。
「殿下。」鳳知微出了一會神,道,「門外的那個人,拚死來救我,雖說從此和我分道揚鑣,但我也不願見他屍橫就地,請看在以後咱們將一世主臣的份上,放了他。」
「放了他,以後還這般手段百出的來救你,到時怎說?」
「我即將為天盛叛將。」鳳知微苦笑,「他們怎麼還會拚死來救我?」
晉思羽沉默了一下,揚聲對外喚道:「長樂。」
親衛首領應聲來到門前,晉思羽取過信箋,隨手寫了幾個字封起,遞給他,道:「我這裡有給近衛營李將軍的一封信,你讓門外那個兵先出城帶給李將軍,這位魏隊長,我還有事和他談談。」
親衛首領應了,將信交給宗宸,宗宸接了信莫名其妙,鳳知微自從進去後,屋子裡就全無動靜,不知道裡面到底在幹什麼,他心中焦灼,卻不敢先發作打草驚蛇,此時這信是什麼意思?要是鳳知微被拿了,斷不可能放他走,但就算鳳知微裝的信使騙過晉思羽,也不可能只讓他走,到底怎麼回事?
他斷不肯這樣拿了信便走,猶豫一下便想冒險相喚,忽然窗簾一掀,現出鳳知微的笑臉,很平靜的道:「王兄弟你先走,王爺還有些事要垂詢於我,放心,晚上等我大營吃飯。」
說著眼風飄了飄。
宗宸見她安好,倒放了點心,猶豫了下,還是退了出去。
這邊鳳知微一直看見他走遠,才放下簾子,又等了一會,笑道:「殿下便請縛魏知上城吧。」
說著重新挽了頭髮,就著書房水盆的清水,簡單的找出易容用具畫了畫,七分是魏知模樣,有點遺憾的道:「當初魏知那個面具遺失了,以後就用這張臉吧。」
晉思羽望著改扮成魏知的她,眼神頗有些複雜,半晌命侍衛抬來一頂寬轎,將鳳知微手腕用牛筋繩縛了,笑道:「委屈魏大人一二。」
「不委屈不委屈。」鳳知微毫不掙扎。
兩人坐進寬轎,帶著府兵親衛一路浩浩蕩蕩向城門口進發,還沒到城門便接二連三得報,姚揚宇的鐵騎在河邊伏擊了大越援軍後,並沒有回攻大越大營,直撲浦城城門口,和近衛營戰在一起,城門一度為人打開,卻被近衛營背城死死護住,現在城門前,兩軍打得不可開交。
晉思羽聽了,不過冷笑一聲,帶了人上城頭,鳳知魏眼角一瞥,原先還很擔心顧南衣還在城門上,如今卻只見城門領屍橫就地,而城下近衛營中,一道黃影竄來竄去,正殺得起勁。
遠遠的看見宗宸也出了城,他接到了她的暗示,將顧南衣給哄了下去,去衝刺近衛營,接應姚揚宇的隊伍。
鳳知微不得不感歎一下顧少爺現在真的很好說話呀很好說話。
此時晉思羽將她往城樓大旗下一推,大越這邊的人還沒覺得,天盛那邊已經開始騷動驚呼。
天盛「寧」字大旗下,有人抬頭遙遙看來。
是寧弈。
最早出城的寧弈,被姚揚宇鐵騎接著,反攻浦城來了。
此時已將黎明,這是天盛長熙十五年的第一天,日光尚未升起,城外茫茫一片的雪色背景裡,黑底金字的大旗招搖鋪展,旗下那人眸色和髮色比旗色更黑,唇色卻瀲灩如春水,深黑色大氅迎風飛舞,淡金色曼陀羅花因此分外妖艷葳蕤。
他抬頭看向城樓上。
黃底紅字的「晉」字大旗下,她一身熟悉的男兒裝扮,長髮隨隨便便挽起,臉容有些清瘦,眼眸卻水光盈盈,發上青色的繫帶和烏髮一起,也在風中柔曼招展。
這是時隔一年之後,兩人真正的以寧弈和魏知的身份,相見。
不是擦肩而過的主營之遇,不是浦園暗室的驚心之吻,不是除夕之夜火樹銀花裡,十丈外的小廝和暖棚內的芍葯。
是此刻城上城下,相隔萬軍。
人海熙攘,相望而不相近。
寧弈一直仰著頭,極其仔細的看著她,其實昨夜才遠遠見過,然而不知怎的,他就不願承認之前那在別人懷裡的女子是她,那是披著鳳知微外衣的一個假人兒,只有此刻的魏知,才是真的。
他微微的擰著眉,剛才遇見宗宸,已經知道了雙生蠱的事,如今看見她站在晉思羽身側,又是當初魏知那種淡而雍容的樣子,心底隱隱便生出不好的預感。
鳳知微居高臨下,眼神在掠過一圈之後,終於轉到了寧字大旗下。
目光相碰,各有各的深沉如海,各有各的凝定似淵,彼此都在對方眼神裡看見星火繚繞,彼此都將那繚繞的星火,放逐在心的荒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