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碰,便即轉開。
「看來魏將軍你在天盛很有人望。」晉思羽似笑非笑。
「過獎過獎。」鳳知微肅然道,「在其位謀其政,區區一向是個恪盡職守的好屬下。」
「魏將軍……」
一聲淒越長喚,驚破長空,驚得兩軍齊齊罷手,便見一騎長馳而來,悍然穿越糾纏在一起的黑甲和金甲士兵,手中長槍和胯下馬蹄同時激揚起帶著血色和泥濘的飛雪,「將軍……」
馬上人馳到近前,被近衛營阻住,他的拚命拍馬跟隨來的護衛急忙上前迎戰,他卻不管不顧,自馬上飛身而下,一個撲跪在泥濘雪地上哧出好遠,頭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將軍!」
三聲連喚,悲憤慚悔,再抬頭時已淚流滿面。
天盛軍一陣唏噓,很多士兵悄然落淚。
近衛營愕然停手,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鳳知微立於旗下,看著滿臉泥濘混著淚水的姚揚宇,一瞬間素來淡定的眼神,都如風過碧湖,動盪起無聲的漣漪。
然而她隨即就平靜了下來。
晉思羽沉默著,看著那哭得孩子似的年輕天盛將軍,眼神裡有淡淡震撼——一介女子,能令這樣的男兒折服如此,那又是何等的獨步天下?
他緩緩舉起手,手中抓著縛住鳳知微的繩索,將一把刀,橫架在她頸上。
天盛大軍嘩然,無數人開始張口大罵,寧弈面色一變,姚揚宇霍然從地上爬起來,跳上馬就衝著近衛營矛尖對外的鐵牆狠狠撞去,被手下護衛死命拉住。
一直在人群中穿梭殺人的顧南衣呆呆停手,高絕武功險些被一個小兵給刺著,寧宸過來將他拉開,顧南衣抬腳就對城樓上跨,門樓上立即射下無數的箭來。
「你為什麼要我先出城!」顧南衣霍然扭頭,怒視宗宸。
宗宸又呆了呆,顧南衣竟然會質問人了?還質問出這麼一句有條理的,他一時倒忘記了反應,想好要說的話都忘記說了。
先前出城正遇上城門纏戰,被寧弈以一隊騎兵接到軍中的赫連錚,提刀策馬奔上前,大罵:「他媽的為什麼她沒有出來?為什麼!」
「這位是誰不用我介紹了吧?」晉思羽受傷未癒,精神不濟,不管底下罵聲洶湧,長話短說,「這是白頭崖下孤身奮戰,以一己之力締白頭山大勝的你們的魏將軍,是我們大越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元兇巨擘,卻也是你們天盛在這次戰事中的最大功臣,她現在在我身邊,你們只要再向前一步,我便把她推下去,你們向後退,我便禮送她出城。」
天盛軍一陣鼓噪,大旗下寧弈默然不語,晉思羽等人群安靜下來,又冷笑道:「我聽說天盛多熱血男兒,我還聽說這隊騎兵就是當初魏大人曾經親領過的那一支,怎麼,你們很想看見為你們受盡苦難的魏將軍,腦漿崩裂死在你們腳下麼?」
「退——退……」姚揚宇揮舞著長槍,一路疾馳長喝,「退……」再次被親衛冒死撲上馬堵住了嘴。
此時兩軍都沉默下來,看著大旗下的寧弈,退或不退,說到底只有他才說了算。
寧弈微微抿著唇,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姚揚宇飛奔到他馬前,噗通一聲跪下去,「殿下,殿下,退兵吧,您不就是為了……」
「拖下去!胡言亂語,擾亂軍心!回營後自去領六十軍杖!」寧弈看也不看他,冷聲一喝,立即有人上前將掙扎的姚揚宇拖下去。
「殿下,你可以殺了我,你不能不救魏將軍!」姚揚宇一邊被拖走一邊掙扎大喊,聲音淒厲,四面軍士都有動容之色。
城頭上晉思羽和鳳知微都不動聲色的看著,晉思羽輕輕一笑,「感動否?」
鳳知微歎了口氣。
「不過我看,他不退也得退了。」晉思羽輕輕一笑,「否則必被冠上涼薄主帥之名,以後再想掌兵也難。」
「我軍此來,本就為迎回魏將軍。」默然良久之後,城下寧弈終於開口,「但望安王殿下,信守諾言。」
「大丈夫一言九鼎。」晉思羽露出一抹微笑,「這是兩軍陣前應的誓,數萬兒郎都聽著,你我皆為一國親王,怎能兒戲?請楚王殿下傳令後軍,向後開拔,我軍定然不會妄動干戈,大家明春再好好戰一場便是。」
「魏將軍呢?」寧弈問。
「魏將軍只要他願意,自然和你走,本王言出必行。」晉思羽一笑。
寧弈盯著他,緩緩豎起手掌。
傳令兵一路變幻旗號,疾馳過去。
後軍變前軍,隊形整肅緩緩後撤,寧弈不用擔心大越大營圍困腹背受敵——他早已調動天盛主營大軍,守在渭水河側,做出要渡河攻打的樣子,大越大營已經遭受過一次伏擊,此時必不敢再輕舉妄動。
晉思羽這邊近衛營收束陣型,嚴守城門之前。
大軍已動,大旗下寧弈等人卻沒走,都在仰頭望著鳳知微。
鳳知微卻突然歎了口氣。
她的後心,不知何時,頂上了森涼尖銳的一樣東西。
「我沒有不相信你,但是我需要最後一個讓我安心的證明。」晉思羽親切的在她耳邊低下頭,輕輕道,「你說你和楚王殿下不共戴天,你馬上也要投奔我國,不如便將寧弈頭顱,作為你棄暗投明的投名狀,如何?」
「這麼遠,我射不死他。」鳳知微歎息。
「無妨,射射看。」晉思羽很有耐心。
他微笑著,取過短劍劃斷鳳知微手上繩索,一邊探身對城門下道:「馬上禮送魏將軍出城。」一邊將一柄長弓,塞在了鳳知微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