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的聲音響起。
「自然是來接你。」
桌子底下兩個人,他的手卻準確的伸在一人面前。
那人抬頭,有點亂的長髮下,一雙眸子秋水濛濛,屬於鳳知微的眼睛。
她身旁先前笑得抽風的那個,有一雙刀鋒般的眼睛,自然是來京述職的華瓊。
兩人提前一天到了帝京,因為禮部通知,明日文武百官將代天子親迎魏知,沒奈何只好在驛站先等,百無聊賴的兩個人,趁宗宸在煉藥顧南衣在給顧知曉洗澡,溜進城喝酒,不想在酒樓聽見這麼一場精彩的說書,還險些挨了一場揍。
有人解圍總是好的,只是解圍的那個人……
華瓊垂著眼,心想考證宗宸醫術的時辰到來了。
鳳知微緩緩抬起頭,目光在那瑩白如玉的指尖上掠過,一直看到繡青竹暗紋的月白色衣袖,她那神情平靜帶笑,略帶疏離,宛然便是當初南海,當著他人面和寧弈相對之時的情狀,毫無異樣,就連近在咫尺的華瓊,也沒能找到任何特別之處。
片刻後,她笑笑,伸手,將自己的指尖擱在了寧弈的掌心。
寧弈立即伸手一握,輕輕用力,鳳知微從桌底爬出。
兩人目光相遇,鳳知微當先向寧弈展開很官場的笑容。
「殿下也抵達帝京了?呵呵。」
「只比你早一日。」寧弈莞爾。
兩人相視而笑,都笑得月朗風清,相隔一年的時間和空間,帝京七日的驚心仇恨,兩條人命的血跡淋漓,這一刻似從未存在過。
華瓊鬆一口氣,自嘲的笑道:「哎,沒人管的可憐人,只好自己爬出來咯。」
三雙手同時遞給了她。
寧弈,鳳知微,還有一雙手。
那雙手出現得很突然,像是從空氣中憑空生出,手指還有些顫抖。
華瓊盯著那雙手。
沒有養尊處優的皇家富貴,不算白,也不算纖長,擁有年輕的緊繃的肌膚,手心裡有一道淺淺的半圓形疤,那是小時候給他娘送烘爐,被烘爐鐵環不小心燙傷的,中指指節上有一道切痕,那是帶他爬樹見老娘時被樹枝割破的。
那雙手太熟悉,熟悉到她曾親眼見證那手從七歲稚嫩小手長成如今男兒穩定的手掌,熟悉到她夜夜夢中都曾執著那手,和手的主人互訴衷腸,卻在醒來後淚盈眼眶。
那雙手如今從夢中走出,走過千里南海,走到她眼前。
華瓊吸吸鼻子,眼珠一轉,突然笑了。
她伸手,將手擱在燕懷石掌心,燕懷石立即用力一握便要拉她出來,華瓊卻突然拉住他的手將他狠狠一拉,燕懷石哎喲一聲反而被華瓊拉入桌底。
桌子外面寧弈和鳳知微目瞪口呆……
「幹嘛要出去給你們看?」桌子底下華瓊的聲音傳出來,有點悶悶的,似乎被揉進了誰的懷裡,「我們久別重逢,激動難耐,不耐煩回驛站,拜託兩位,給清個場。」
然後桌子底下伸出華瓊的手,坦然隨意的揮了揮。讓王爺殿下和侯爺大人去給她清場了。
燕懷石似乎根本沒空說話,或者不好意思說什麼?反正桌子有點晃啊晃。
鳳知微忍著笑,叫來酒樓老闆,一錠金子下去,別說酒樓關門,跑堂的都遠遠避了開去。
「真是個聰明人。」她一邊付錢一邊咕噥,「知道回驛站要被圍觀,乾脆就地解決了。」
很自覺的關上門,把搖晃的桌子丟在身後,鳳知微假笑著向寧弈告辭,「殿下,下官還要趕回驛站,以備明日郊迎禮,就此告辭。」
說罷轉身就走。
「知微。」
鳳知微不回頭,揮揮手道,「啊不勞相送不勞相送,殿下請千萬留步千萬留步。」步子越發快了。
她也不去理會身後人有沒有跟上來,快步出城,驛站離城不過三里,以她腳程,很快就到。
原可以更快些,不過她不想鋒芒太露——當初在浦城,她的真氣其實並沒有失去,只是因了那毒,散開在了經脈裡,等到眉心那塊紅淤散盡,丹田里的真氣也就慢慢聚攏了來,晉思羽早期日日把脈,確認她失去武功,等到完全相信這事不再查探時,她的武功已經回來,還更上一層。
鳳知微自己覺得,她練的武功很有些奇怪,她的體質也很有些奇怪,體內那些灼熱的氣流,隨著武功的修煉慢慢平復,卻又沒有化去,而是日日增長,並且每次經歷生死之劫後,那熱流便更漲幾分,但也沒有傷損著她的身體,反而促進內功再上一層,感覺像是這與生俱來的衝脈熱流,和宗宸交給她的武功,竟像是相輔相成的。
不然當初她也不能在浦城城頭提前做了手腳,用暗勁事先將蹀垛內部粉碎,才能最後順利的落城。
鳳知微腳步輕快的走近驛站,還沒到便看見驛站門口停了幾頂小轎,遠遠的似乎還有尖利女聲傳來。
「魏知怎麼會不在!」
「讓我進去!」
隱約顧南衣抱著顧知曉站在門口,父女倆不理不睬看天,門神似的堵著。
鳳知微正在驚訝怎麼會有女客堵在驛站門口,又直呼自己名字,一聽這聲音腦中轟然一聲,心想一年不見這位姑奶奶怎麼還沒嫁啊,怎麼一日比一日生猛火辣啊。
鳳知微混到如今,上至天子下至草民,沒有擺不平的人和事,唯獨對這位避之唯恐不及,無它,蓋因這位一心錯點鴛鴦譜,她鳳知微卻無意亂結風月債。
她唰的一下調轉腳跟,準備再次回城,寧可去喝花酒,也不要被韶寧公主堵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