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人揮舞的手停住,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
小媚卻已經緩緩靠上他胸膛,把玩著他的領口衣紐,輕輕道:「當初……當初你指的原是我,偏偏紅如隔著屏風看中了你,她是個霸道性子,硬逼著我托詞生病,她替了我去見你……第二日見你贖了她相偕出門,我在樓上看見,心裡好悔……好悔……」
她語聲越來越低,黃大人不動了,良久歎息一聲。
燈光漸漸暗下來。
黑暗中有窸窸窣窣之聲響起,四面瀰漫著淡淡的甜香,隱約黃大人哼了一聲,衣袖拂動,聲音軟綿的道:「小媚……這樣不好……」
小媚輕輕的笑,笑聲甜膩,手指卻毫不停息的解著黃大人長袍衣紐,大片閃著玉色的胸前肌膚漸漸在黑暗中顯現,小媚湊上去,手指撫過光潔飽滿而彈性緊致的肌膚,嬌喘低低道:「你這身子真好……強過我家那廢物許多……當初若不是紅如勒逼,如今可都是我的……好人……你喜歡的其實是我不是麼……當年被人搶了去的……如今機會難得……今日可都得……給了我罷?」
「我兒……」
水漿滴答的影子緩緩近前來。
幽光暗暗,鳳知微盯著那模糊的身影,眉宇間泛出淡淡的青色,眼神茫然,游移不定。
那「人」在她身前三尺之外站定,伸出手,一個欲待挽留欲待擁抱的姿勢——天底下所有母親對兒女都曾有過的姿勢,那般的呼喚和牽念,如溫柔小箭,直擊最脆弱的疼痛和內心。
親情純摯而無暇,放之四海而皆准。
天下母親的懷抱裡,天下兒女都將不能抗拒的交出自己。
鳳知微坐在地上,怔怔的盯著那個人影,身子開始微微發抖。
迷濛的水汽裡,她喃喃道:「娘……是您來了嗎……」
那人影在三尺之外,用溫柔而顫慄的眼神,注視著她。
鳳知微突然扶著巖壁緩緩站起,眼神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個人影,滿臉疼痛和迷惘,輕輕道:「娘……你可來了……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你說……你為什麼……你為什麼……」
那人影裹在一團霧氣裡,哀傷而慈憫的看著她。
鳳知微突然向前一撲,撲入她泥漿滴答的懷裡。
「你為什麼把我賣到戲園子!」
一改先前的迷茫哀傷,鳳知微這一聲大叫尖利如裂帛,兇猛凜然,生生撕裂這窄洞的寂靜和沉滯,她狠狠撲出去,炮彈般近乎悲憤的撞進那人影懷中!
「你為什麼把我賣到戲園子!」鳳知微狠狠掐她胳膊,下手狠准,一掐一道血印子!
「姥姥留了給我嫁妝,你拿去給弟弟上學,然後賣了我——天底下有你這麼狠心的娘?」鳳知微一頭衝過去頂在那髒兮兮懷裡,砰砰的撞,專撞某處有起伏的柔軟部位。
「我那死鬼爹天天喝醉了打我,沒見你攔過一次,你只顧著弟弟!」鳳知微抬手就去撕她頭髮,那人狼狽的搖晃著頭左躲右躲。
「十三歲我和李家郎情投意合,他家也願意娶我,你偏偏嫌棄他家窮,說學戲還有筆銀子,硬拆散了我們,送我去那火坑,天天罵日日打,一句唱不好,大雪天跪在石子堆上,三天不給飯吃,李家郎後來得了傷寒死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奔回來那天也是個大雪天,看見的只是墳只是墳……」鳳知微抓住她瘋狂的搖搡,搖得那人東倒西歪,「你說!你說!你有臉來見我?」
她一番哭訴怒罵雷霆閃電,那人影呆在那裡反應不及——先前看她迷惘飄忽,還以為會來一場鼻涕眼淚滿臉的深情悲訴,以前很多人就是在這樣的情境和控心香的同時作用下,入了道,將祖宗奶奶十八輩都哭給她聽的,不想這位黃夫人,迷茫了,入道了,受控了,控出來卻是大炮似的這一出!
此時鳳知微把這倒霉傢伙破麻袋似的在手中搖著,甩來甩去越說越恨,頭一偏嗷的一口,便要去咬掉那人耳垂。
「夫人別!」身後突然有人厲聲喝止,快速的腳步聲奔來,鳳知微恍若未聞,依舊惡狠狠的叼過去,腰突然被人抱住,一股大力將她向後拖去,她也不回頭,一邊胡亂的揮手拍打身後抱她的人,一邊在那人懷中用力的蹬腿去踢那被她打得很慘的假娘,「我踢死你!我踢死你!我踢死踢死你!」
把她向後拖的正是去「拿衣服」的轎夫,此時終於很及時的出現,一人拖住了她,另一人則將那個泥漿滴答的人快速推到一邊。
鳳知微眼底露出一絲冷笑。
那拖住她的轎夫,快速的將手在她耳側一拍,一股清涼的香氣掠過,鳳知微踢人的動作突然停住。
隨即她有點茫然的仰頭想了想,似乎有點不明白自己怎麼在這裡,剛才做了什麼,又低頭看了看,發現勒在自己腰上的轎夫的手,勃然大怒,回身就「啪」的賞了對方一個耳光,「登徒子!敢動你家姑奶奶!」
那轎夫剛剛解開她的致幻藥,驀然就挨了這一巴掌,呆了呆也不敢還手,心中暗暗叫苦,今兒怎麼就遇上這麼個母獅子。
不過雖然是母獅子,這位黃夫人倒確實沒有破綻,山莊規矩,對通過幻洞考驗的人,那就是客人,自然不得無禮,所以鳳知微痛揍假娘,人家只好乖乖挨著,巴掌煽著,也只好受著。
「這就是漱玉山莊待客之道?」鳳知微雙手叉腰,怒氣沖沖,「先嚇死我!再氣死我!還有我的衣服……」她抖著泥漿滴答的衣裙,「我要怎麼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