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住口,眼神一層層暗下來。
寧弈抿了抿唇,沒說什麼,只道:「我走了,七日後你離京,我再忙也會趕回來送你,此去凶險,我讓寧澄跟著你。」
「不用。」鳳知微立即拒絕,她知道寧澄在寧弈身邊的地位,說保護其實都是假的,寧弈有限的安心和舒展,都來自於馬馬虎虎而又忠心耿耿的寧澄,那是他的開心果,任何人替代不得。
寧弈卻已經笑了笑,忽然將她一推,推入牆角死角中。
鳳知微猝不及防,被他牢牢按在牆上,困在雙臂和牆壁之間,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一暗,華艷清涼的氣息罩下,額頭微熱濕軟,寧弈的唇已經輕輕印下。
他輕吻她額頭的姿態像在膜拜,像風膜拜遙遠的山,雪膜拜萬里的冰湖,一往無前的奔來,無所顧忌的投入,悠緩溫存的盤桓。
鳳知微簌簌眨動的密密眼睫,掃在他頰上,微微的癢換了他低沉的笑,有點戀戀不捨的移開唇,修長手指輕輕刮上她的鼻,灼熱的呼吸噴在她頸側,「我但望你強大而勇敢,不需要任何護佑,卻又希望你柔弱而依賴,能夠被留在我身邊。」
鳳知微輕輕一笑,「真是個矛盾的願望。」
寧弈歎息一聲,緩緩放下架在她身前的手臂,又深深看她一眼,隨即轉身便走。
他一句話像歎息,散在風中。
「誰說不是呢……」
午後的陽光將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終於轉過街角而不見,鳳知微怔怔望著他的背影,抬起的手,凝在半空。
那是一個召喚的姿勢,卻至始至終,沒有一聲出口的呼喚,來相配。
六日後,諸事已畢,出使西涼的使節隊伍,明日便要離京。
鳳知微經過思考,決定將宗宸留下,她現在不比以前,帝京的情形也需要時時掌握,宗宸和他手下永遠隱在暗處的組織,對於打探消息自有自己成熟的渠道。
至於顧南衣——那還用問嗎?消息一出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已經打好了,顧少爺和顧少爺家小小姐的。
鳳知微也沒打算攔,那兩個人本就誰也攔不住。
這天她從朝中回來,和那幾個說好明天要起早早點睡,便拖著睏倦的身子準備回房。
她的臥房在後院,是個獨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卻從未開火,她很隨意的從廚房門口經過,突然停住了腳步。
廚房裡竟然亮著燈,門開著一線,有低低的話聲傳來。
「這樣……七成面……對……加豬油和糖……您這揉面手勢不對……還是小的來吧……」
「不用。」淡而涼,熟悉到夢裡也能聽見的聲音,「我自己來。」
有淡淡的,魂牽夢繞的香氣飄出來,多年前秋府小院陋屋裡,曾有人滿含溫存親手調製,如今卻已人間天上,再追尋不來的香氣。
她靠著牆,怔在了那裡。
一線透著光的門縫裡,有人聽見響動,轉過頭來。
廚房裡油燈的光影昏黃,一線門縫裡那人含笑回首,燈光打在他眸子中,素來沉凝而微冷的眸光,此刻溫潤如玉,像浸潤在粼粼水波裡的烏玉棋子。
鳳知微靠著門框,怔在那裡。
四周起了層薄薄的夜露,她細密的睫毛凝了冰清的水氣,越發顯得眸子霧氣迷濛,讓人看不清這眸光背後,翻湧著怎樣的心思。
寧弈看著這樣的她,笑了。
一笑如優曇開放在昏黃的光暈裡。
他丟了手中東西,走過來,扳著門板,笑吟吟探身俯首看她,道:「怎麼?嚇呆了?」
順手刮了一下還傻在那裡的某人的鼻子。
鳳知微鼻尖一癢,「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面前騰起一陣白白霧氣,她瞪大眼,揉揉鼻子,發現沾了一手麵粉。
再一看寧弈,滿手的麵粉,連他剛才抓著的門板,都留下了白色的五指印子。
鳳知微的眼光,順著那白色的手指印子上移,看著袖子捋到肘部,滿手麵粉,連眉梢不知何時也沾了一點麵粉的寧弈,看他還懵然不知的習慣性微挑眉毛,眉梢上那一點白便簌簌的落,落在烏黑的眉上星星點點,越看越覺得新鮮,越看越覺得滑稽,覺得比平日冷凝深沉的某人看起來可愛多了,忍不住撲哧一笑。
「笑什麼?」寧弈倚著門框,閒閒問她,滿手的麵粉也不拍,卻不懷好意的對著她身上瞄,似乎在看哪裡可以印個手印子,鳳知微警惕的退後兩步,才展眉笑道:「我笑楚王風流滿帝京,若是讓你那些紅粉知己看見你這般模樣,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她們不會看見我這般模樣。」寧弈笑笑,試圖用白花花的手去習慣性的撫鳳知微的鬢,被鳳知微警惕的跳開,只得無奈的放手,「我這模樣,普天之下,只會給你看見。」
鳳知微「唔」的一聲道:「也是,這模樣實在有損殿下絕艷風采,給微臣瞅瞅也就罷了,可別嚇壞美人。」
這話說完就覺得不對,果然那個反應極快的傢伙立即笑起來,狐狸般的道:「我好像嗅見了濃濃的醋味?」
「許是廚子打翻了醋瓶?」鳳知微害怕他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從他身邊擠了過去,看見案板上幾個麵團,一籮新鮮的已經切碎的籐蘿,幾個小碗盛著豬油清油鹽糖等物,廚子含笑站在一邊,卻不是自己府裡的廚子,想必是寧弈不放心自己這邊,乾脆帶了廚子來。
「你回來得太早了。」寧弈站在她身後,揮手示意廚子退下,若有所憾的道,「我本來準備你一回來就捧上新鮮出爐的籐蘿餅,這下魏侯爺可得等一會才能吃上小的送上的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