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我沒看見她失去什麼東西。」鳳知微不為所動,「先不論知曉未必是你要找的皇嗣,就算她是,她失去過什麼?她未曾流亡他國受盡苦楚,相反,她飽受寵愛錦衣玉食,至今還是草原呼卓十二部共同尊奉的活佛,她沒見過母親,卻也不惦記,因為她有深愛她的養父,我相信如果你現在去問知曉,問她願意做何選擇,是和養父分離捲入陌生的西涼進行腥風血雨的奪位之爭,還是相伴養父回到熟悉的天盛共享天倫之樂,她的答案,一定會讓你失望。」

「可是你不能剝奪一個母親對她孩子的期盼,知曉是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你沒有權利讓一個孩子和她的親生母親就此錯過,終生不認,從此遺恨一生!」呂瑞霍然站起。

「我也沒有權利去替一個孩子決定關係她一生幸福的重要決定。」鳳知微眼皮都沒抬,閒閒淡淡喝茶。

「我會全力助你,扶持知曉登位,你想清楚,知曉一旦登位,你就是國父!這對你在天盛的地位事業,將有無可估量的幫助!」

鳳知微沉默了一下。

顧少爺悄悄抬頭去看她,眼神裡有種猶豫的神情,鳳知微錯開眼光,顧少爺怔了怔,也默默轉開眼,去看身側的牆縫,好像那裡能看出花來。

牆縫裡沒有花,卻好像浮現花一般的臉,那是知曉的臉,顧少爺盯著那虛幻的小臉,心中有點茫然的想,剛才那一大堆什麼意思?知曉,是西涼的皇女?

西涼的皇女代表什麼,他沒想過,也不想去想,知曉是他的女兒,這是從他將她抱在懷裡,便再不可更改的事實。

然而剛才呂瑞那句話,他聽懂了,如果知曉繼承西涼皇位,那麼,知微會得到很大助益。

什麼樣的助益,他也沒去想,但是鳳知微需要助益,他再清楚不過。

她沉靜若淵的外表下,內心裡一直如滔滔長河一般翻湧,她心底那些縱橫捭闔的長刀出鞘,那些步步深謀的陷阱與機巧,和葬滿黑暗的記憶深處,那些漂浮著不絕的慾望和長熙十三年的血與雪。

他都知道,都懂得。

很奇妙,他有時候不懂得別人的最簡單的心思,卻能懂鳳知微的最複雜的內心。

這來自於默契和感覺,而不是思考。

他知道這句話對於鳳知微的誘惑。

他理解這一刻她的沉默。

於是他也沉默下去,甚至掉開眼光,不讓自己的目光,對她的決定做出任何干擾。

他害怕自己的目光會流露不願和乞求,使她不安而遷就。

不,不要。

天下一切,皆可以為知微犧牲。

顧南衣在沉默而忍耐的角落裡,想著朝夕相伴的那張小臉,對自己默默低喚:

知曉。知曉。

沉默其實很短,卻因為內心複雜的翻湧而漫長如一生。

大概就在一生過後,顧南衣聽見鳳知微的聲音,還是那麼懶,而清淡。

「國父?不,她便是我的國。」她微笑,深深道,「擁有她便擁有我的國,失去她,我就一無所有。」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看的是顧南衣,這句話,是代那個永遠不會對她提要求的男子說的。

顧少爺抿著唇,有點想點頭,表示深以為然,卻突然覺得脖子有點僵,或者說,渾身都有點僵,不是被禁錮的感覺,而是太溫暖,像密密包裹在溫暖的海洋裡,水波溫柔無聲的壓下來,不能動也不想動,只想在這樣的溫柔中永久沉睡,而平靜慣了的心,熱熱的激越著,和那些糾纏擁抱的砰然激越不同,這是溫存綿長的激越,如醇酒,醉心。

他深深的吸著氣,覺得臉上的皮膚幹幹的,繃得有點緊,眼睛卻有些熱,有什麼東西濕潤在眼角,像春天的雨,化了冬的乾裂。

屋子裡又沉默下來,鳳知微在暗影裡微笑,呂瑞目光變幻,有點不敢相信的看著鳳知微,他自覺自己懂得魏知,這個少年,從踏出青溟的第一步開始,每一步都證明了他的野心,這從來不就是一個如表面一般清淡的人,也從來不是真的淡泊無爭的人,魏知,有勃勃野心,有驚天慾望,如今,這麼一個誘惑的條件擺在面前,成,則好處無窮,敗,不過傷的是顧知曉性命,他自己完全可以自保,按說以魏知這種梟雄人物,拋出一個養女以成大業,又算得了什麼?

他一直覺得自己沒看錯人,如今,卻有些迷惑了。

這麼善良的人,怎麼在最污濁的官場,爬到如今這個位置的?

「知曉身份未定,大司馬便要將我們拉入這渾水,也未免太猴急,何況要不要認回生母,要不是奪回皇位,這是知曉自己決定的事。」鳳知微無視呂瑞審視的眼光,將茶碗一擱,起身便走,「謝謝大司馬今天給我聽了個這麼精彩的故事,真是不虛此行,在下還有要事,告辭。」

她頭也不回出門去,呂瑞盯著她的背影,露出掙扎、猶豫、不甘、憤怒……種種複雜之色,半晌一聲低喝:「站住!」

伴隨他的喝聲,鏗然一聲,明明無人的密室門口,突然從門側各彈出一柄長刀,兩柄刀交叉在門口,形成一個巨大的「」形狀,刀極長,兩面都是刃口,寒光爍爍冷氣森森,看得出,任誰也別想從那上下左右的空隙裡鑽出去,因為刀是活動的,只要有人試圖縮骨鑽出,那個會移動的,就會將那人腰斬。

而呂瑞的座椅前,突然四面彈出鐵板,將他自己牢牢保護在內。鐵板遮得嚴密,看來他對於顧南衣的武功也很瞭解,防備十足。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