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別人還不怎麼,幾個早先聽說過她名聲的參政參議都縮了脖子——據說魏大人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我上次叫你們拿我帖子去請他們,商量下樂捐的事,辦了沒有?」鳳知微閒閒喝茶。
幾位參議面面相覷,都露出尷尬神色,鳳知微將茶碗一擱,「嗯?」了一聲,立即有個參議趕緊道:「請了……但是,李家首先就派人來說,李老爺老寒腿發了,動不得,謝了大人賞臉,之後首富劉家說劉老爺上京給吏部侍郎劉大人賀壽去了,也謝謝大人賞臉……之後各家都回了話……這個……那個……」
「回話的理由五花八門。」新做了她參政的錢彥突然冷笑一聲,「有說發病了的,有說出塞採買的,還有個更稀奇的,說忙著娶小!還有那個李家,回絕就回絕,居然還遞了正式回函,裡面夾了三千兩銀票——打發叫花子麼!」
「哦?是嗎?」鳳知微並不動氣,瞇著眼睛聽著,唇角一抹淺淺笑意,吩咐:「把整個江淮道數得上號的富戶名單給我。」立即便有人遞上來,看完後她笑了笑,道,「果然朝中無人不發家啊,排在前面的幾位,似乎和朝中幾位大佬都有關聯啊。」
「江淮地廣民豐物產豐富,水陸交通發達,上接北疆下連南域,最是生財的好地方。」錢彥道,「朝中很多大員,在江淮都有田莊,分支子弟多在江淮,江淮田地幾乎都被各大家族瓜分,此地關係網最為緊密複雜,歷來在江淮做布政使,肥也肥,煩也煩,單是處理好這各方關係,便夠布政使們一任忙到頭了。」
「排第二的,最先回絕的這個李家。」鳳知微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怔了怔,「是德照殿李大學士的什麼人?」
「就是李家的人,李家本就是江淮望族,世代居住在此,江淮一地到處可見的『李記』綢緞莊便是他家的,目前是李家堂房侄子主事,不過李家那位大房嫡孫據說因為無心仕途,出門遊歷幾年後也回了江淮,依照李大學士的意思,保不準下一代的李家主事人便是他。」
鳳知微將手中名單一擱,露出一抹曖昧的笑意——這位李家大房嫡孫,熟悉得很哪。
當年蘭香院小廝後花園救美,一出手便讓人家子蛋飛,還敲詐了白銀三千兩,逼人家出京遊學,未曾想兜兜轉轉,竟然有朝一日又碰在了一起。
也難怪他無心仕途,是個男人遇見這種事,這輩子的雄心壯志都會煙消灰滅的。
鳳知微突然又想起,似乎秋府三小姐,舅舅的小女兒秋玉落,結親的便是這位李公子?算算時間,秋玉落應該早就嫁過去了吧?
她有些失神——秋府自從秋尚奇死於戰場,秋夫人在長熙十三年年末突然中風失語,之後一直纏綿病榻,偌大的鐘鳴鼎食的秋府,敗落起來也就是一夕間的事,鳳知微對於秋府,無心照拂,卻也沒有死纏著追打的慾望,秋府那些人,早已不在她的眼界中,此時才隱約想起秋玉落是在秋夫人病倒後的第二年嫁過去的,當時自己還在草原作戰,赫連錚以順義大妃的身份送過賀禮,之後隨口提過一句,她事務繁雜也便忘記了,如今可不是遇上了?
她這裡思潮起伏神色不定,那邊錢彥盯著她十分奇怪——魏侯怎麼表情這麼奇怪,一會兒猥瑣一會兒悵惘的?
鳳知微回神,將帖子一拍,道:「不肯掏錢是麼?你給我放個風聲出去,就說我已經上書朝廷,要求廢除士紳納糧豁免制度,改為一體納糧,攤丁入畝,按田地多寡而收納賦稅,請先在江淮施行,然後一體推廣天下。」
「一體納糧?」錢彥嚇了一跳,倒不是驚訝於這制度本身,這本就是大成當年的賦稅制度,但天盛建國後予以廢除,改為人丁稅,如今魏侯突然要把當年陛下否決的東西再翻出來,豈不是找罵?
「當初大成這一項賦稅制度明明是良法美政嘛,偏偏後來被一群老頭子搞壞了。」鳳知微瞟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是好東西,就不要怕阻力和干擾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人臣子為國為民便拋卻此身也是應當,你不要管,就這麼先放出風去再說。」
錢彥看她神情,若有所悟,小心翼翼試探道:「那……折子要不要寫?」
「等我斟酌好了再說。」鳳知微一揮手。
錢彥頓時明白了魏侯的意思——所謂上書朝廷士紳一體納糧,取消士紳特權都是虛幌子,魏侯是要逼一逼江淮鐵公雞了!
天盛等級森嚴,士紳享有多方特權,一旦有人說要取消,必然掀動他們的巨大利益,哪怕只是一個風聲,這些鐵公雞也得惶惶不安,何況放出這風來的不是等閒布政使,是朝堂異數常勝大臣魏知,他要做什麼,可從來沒有做不成過。
江淮一瞬間便熱鬧了起來,各家大戶交流頻繁車馬不息探聽消息,布政使衙門自然是最受關注,可惜鳳知微自放出那個消息後便閉門謝客,也嚴禁衙門裡各級官吏和當地大戶私下交往,她手段足暗樁多,有個參議偷偷收了一位大戶一千兩銀子答應給他探聽消息,第二天便被她打發到了下面一個小縣裡去做獄官,自此再無任何人敢於交聯大戶,那些人捧著銀子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轉卻不得其門而入,有些人還是老習慣,去信帝京自己的關係戶請求打聽消息給予阻撓,那邊的回復卻一律是:魏侯有密折專奏之權,他是否上書陛下提出改制,陛下是否採納,等閒大員是干涉不得的,末了還要十分鄭重提醒一句——靜觀其變,不可違拗,千萬不要和那位新任布政使對著幹,不然小心死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