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楊家大少爺?長熙十五年捐了六品同知?一向造福桑梓遺恩地方,想來對於國家大業,定然也是不甘人後,在下在此提前多謝了……」
「這位是吳家老先生吧……」
「這位是……」
她一路行走一路隨手便點了過去,談笑風生颯然自若,卻點出了所有士紳的汗,眾人面面相覷,都露出驚駭的神色——這位少年成名的布政使大人果然厲害!明明面都沒見過,卻隨手便將眾人指了出來,不僅如此,連各人身份家世地產履歷朝中關係等等都無一錯漏,一番話似家常似慰問,隨意說來絮絮溫軟,其間的鋒刃卻戳得人心尖直跳!
那哪裡是家常?是警告是敲打是兜底是當面含笑給你一耳光你還不能發作只得也含笑受著!
士紳們半個月來本就給那個消息折磨得惶惶不安,如今這一番話終於當面見到了魏侯的顏色,果然不愧傳說中的笑面虎。
笑面虎一路笑嘻嘻的過去,所有人都點到了,唯獨漏過了最先拒絕布政使衙門邀約的李家,秋玉落明明就站在前面顯眼的地方,一枝獨秀的一個女子,她就像沒看見。
這個舉動看在眾人眼底又是一番眼神官司——布政使大人好像對李家很有意見啊,他這種人是不可能無意中漏掉誰的,必然是故意的。
眾人都不動聲色向後退了退,頓時秋玉落身周就像退潮的海,留她孤零零成了孤島。
她卻像不甚在意,一直牢牢看著寧弈背影,根本看也沒有看鳳知微一眼。
眾人此時都跟著兩人進了設宴的前廳,寧弈首座,鳳知微主位相陪,各家依照位次凜然坐下,此時都規規矩矩,一聲咳嗽也不聞。
「本官來江淮也有數月,今日終有機會和各位當地士紳同聚一堂,實在難得,來,咱們先同飲一杯,賀我皇聖壽萬年,賀楚王殿下福壽千秋!」鳳知微說完場面話,當先舉杯。
底下豎起手臂的海洋,鬧哄哄的一片「賀我皇聖壽萬年,賀楚王殿下福壽千秋。」卻有女子聲音清脆微尖,在一片男聲中十分清晰的道:「賀我皇聖壽萬年,賀楚王殿下福壽千秋,諸事順遂。」
這多出來的四個字,恰恰插在了眾人話音的尾端,便顯得更加突兀刺耳,一時所有人都端著杯,愣住了。
室內頓時出現了真空的寂靜,寧弈抬眼,瞟了說話的秋玉落一眼,含笑舉杯對著所有人照了一照,道:「大家不必拘禮,李夫人這最後一句說得好,本王現在還真希望諸事順遂萬事如意,比如本王現在督造的河工,黎江分支凌河,原本是溝通京淮運河的必經要道,卻因為今冬水旱冰凍,河流改道,形成沙洲,僅僅是這裡加固河道引水便是大工程,河工上現今工銀短缺,這麼冷的天氣,民夫們好歹要喝上二兩燒酒才能下水,本王那日視察河工,看見民夫的腿上密密麻麻都是冰渣子割出來的血口,卻也拿不出貼補銀子,唉……」
他看似給秋玉落解圍,其實話題一轉,已經巧妙的轉到了今日的主題,這般說話技巧,連鳳知微都佩服的看了一眼,立即舉杯笑道:「殿下憂國憂民之心,真是令我等由衷敬佩,不過殿下放心,在座的都是愛國之士開明士紳,歷來和國家守望相助,這種利國利民的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何況運河通航了,對各位商家有利無弊,說句大俗話,這是一家子的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老爺子一時捉襟見肘,做兒孫的要再吝嗇荷包,小心將來分家產沒你的湯喝哦,呵呵。」
眾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只好陪著一起乾笑:「呵呵!」
在一邊裝正經的寧澄,突然轉了頭面對牆壁,拚命忍住想要爆出來的笑意——這女人和殿下,真是天生的一對壞種,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一個委婉迂迴以情動人,一個連敲帶打語帶威脅,普天下真是再也找不出比這兩人更會一搭一唱的搭檔了!
滿堂的人瞬間又出現真空的寂靜,抓了個杯子面面相覷,都沒想到殿下和魏大人這麼急這麼狠,連個打哈哈的過渡都不要,直接就逼到臉前,此時只要這杯酒喝下去,就等於認了捐,認捐還是小事,國家正是多事之秋,河工又那麼浩大,一旦開了口,只怕便要不停的填無底洞,更何況認捐本子送上來,萬一這位笑面虎填個可怕的數目,自己是認還是不認?
同時心中也有一份不甘——以往之類的事也有,隨便打發個幾千上萬,哪任布政使也不敢說什麼,江淮富庶,在哪裡加個稅也就罷了,在士紳頭上動刀是行不得的,如今這位一來,就要乖乖掏錢,就這麼被拿住了?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劉李二家的代表,秋玉落淡然一笑,站起道:「妾身叔叔因病臥床,夫君也有些小恙,無奈之下才由妾身拋頭露面,這等事自然沒有我一個婦道人家說話的地方,自然唯各位叔叔伯伯馬首是瞻。」
眾人都暗罵,你現在說馬首是瞻了,真要這麼沒說話餘地,你跑來幹嘛?
不想秋玉落眼波一轉,繞著上座寧弈那麼有意無意掠了一圈,話風也跟著轉了一圈,「但我李家身為陛下座下子民,國家但有需要,便當戮力相助,只要殿下一句話,自然不敢落於人後。」
她不說布政使大人一句話,偏偏說了寧弈,雖說寧弈主管河工,這事也是他挑頭先說,但此刻這句話說出來,怎麼都令人覺得怪異,畢竟這事的主辦者,可是布政使衙門。
那語氣,莊重中似乎還暗含幾分挑逗,令人想起一些那啥場合那啥男女打情罵俏常會說的那種句式——只要你……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