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他輕輕說了一句話。

草原的風刮過來,帶著呼卓雪山的雪沫,帶走人身所有的熱氣,卻沒能抹去他唇邊那抹笑容。

最後的笑容。

三隼一直靜靜的坐著,扶著他的王,從太陽升起,坐到星光落下。

月亮出來時,他輕輕放下了赫連錚,將他端端正正放平。

「也該做咱們最後一件事了……」他慢慢拔出佩刀,那是草原王庭賜給八彪的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順義大王不能莫名其妙的死在遠離王庭的地方,他可以死在背叛的親信護衛手裡。

三隼輕輕拔出那柄匕首,沒流出太多血,赫連錚這一路的血,已經幾乎流盡了。

隨即他將自己的佩刀,刺入那個傷口。

然後他將地面做出凌亂搏鬥的痕跡,做完這一切後,他走開了些,躺在一邊的冰冷的草地上。

他一直都很平靜。

直到平靜的,將匕首戳進自己心口。

刀落下的那一霎,草原的夜,幕布一般呼啦降下來。

長熙十八年十一月中。

第二代草原順義王薨。

他死於草原界碑前,死前流盡鮮血。

時年,二十四。

他死前沒有見到最想見的人。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這輩子,我的大妃是鳳知微。」

帝京今年的冬天特別蕭瑟,密雲不雨,陰霾不雪,天似蒼灰的鍋蓋底沉沉的扣在人的頭頂,看一眼都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一大早,一騎穿越城門,風馳電掣貫穿皇城正中的九儀大道,直奔宮城而去,來者拍馬如驚風,一線黃塵筆直滾滾而去,展現了常人難有的精絕騎術,路兩邊百姓一抬頭只覺得風如利刃割面,眼角只能掠到馬上騎士腰帶上黃金獅子標記,但奇怪的是,腰帶是白色的。

看那人馳去的方向,正是皇城西側禮部所在地。

與此同時,也有一騎自另一個城門,快馬奔向魏學士府。

魏大學士正在上朝,來者直入府中,將一封密信交給了宗宸。

宗宸剛剛打開便面色大變霍然站起。

「這是……真的?」

來者低下頭去。

宗宸怔然半晌,這個素來溫和的人一瞬間氣色十分難看,近乎失態的一屁股坐下去。

半晌他閉上眼,長歎一聲。

「蒼天不佑,喪我英雄!」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神情已經恢復平靜,疾聲道:「三件事。」

派駐在草原的血浮屠手下,立即躬身斂眉仔細傾聽。

「第一,立即查清赫連大王馬嶼關遇襲真相,是誰走漏了消息,一路上是誰在追殺他。」

「是!」

「第二,立即掐斷那條草原到西涼交易密道所有的聯繫,並通知西涼做好準備。」

「是!」

「第三。」宗宸突然頓了頓,隨即決然道,「從今天開始,分佈全國的所有人等,立即進入警戒戰備,以生意為偽裝的,盤點轉讓鋪子,以幫派掩飾的,脫離幫派,每個人務必保持自由之身,隨時候命!」

「……」屬下終於震驚的抬頭,「總令大人,不是說時機未到……」

「老天有時候容不得你慢慢的等時機。」宗宸苦笑一聲,「出了這事,誰也不知道姑娘會是什麼反應,我們必須將所有能調動的力量收攏,先做好一切應對的準備。」

「可是……」

宗宸一揮手阻止了他的話,慢慢走到窗邊,負手看天際浮雲,想起那個七彩寶石眼眸的男子。

他是草原之王,卻比草原更胸懷曠朗,他去了天際盡頭巍巍雪山,從此後留姑娘面對這塵世無盡哀涼。

「你不瞭解姑娘……」良久之後他道,「她不算好人,但她十分重視親人友朋,赫連錚在她心中,是不可割捨的知己,我無法想像她知道這件事後,會是怎樣的……」

他住了口,眼神投向陰霾沉沉的天空,彷彿看見雲端之上,黃金獅子王一笑回身,七彩眼眸籠罩天際,而身後層雲怒卷,血火燎原。

宗宸在府中第一時間下達三個命令的時候,宮中一處宮室裡,有人正緩緩轉過身來。

「什麼?」平日裡沙啞誘惑的嗓音因為太過驚異而變得尖利,「全死了?」

一個嬤嬤打扮的宮人低聲答了幾句,小心的退到一邊。

慶妃怔立當堂,滿頭珠翠無風自動,寬大的袍袖底隱隱攥出縱橫的皺褶,神情裡滿是不可置信。

數百組織裡最優秀的精英,千里追殺,極盡手段,到頭來沒有留下身邊根本沒有大軍守護的赫連錚?還全軍覆滅?

怎麼可能?

「啪。」

再也難以抑制內心憤怒,她重重一掌拍在窗欞上,窗欞無聲無息化為粉末,煙塵飄散開來,人人忍著,不敢咳嗽。

「主子……」那嬤嬤吶吶道,「其實也算得手了……」

「你懂什麼!」慶妃霍然轉身怒斥,「這叫得手?這叫一敗塗地!赫連錚的死,必須要牽扯上魏知才有用!現在他死在草原,我的人全部死光,我哪裡還能動得了魏知!」

沒人敢說話,都無聲向後再退了退。

「巡察草原邊境時遭遇貼身侍衛背叛暗算而死?」慶妃抓起案上密報,額頭上迸出青筋,「好!好理由!好你個赫連錚!死也死得滴水不漏!娘娘我低估你了!」

「是屬下們的錯……」那嬤嬤道,「想留著赫連錚性命活捉,將來更好治魏知的罪,要是一開始就下了死手,他未必能跑回草原……」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