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階前,看清楚禮部尚書身後那人裝束,看清楚那使者白色的腰帶,深深吸了口氣。
「殿下。」禮部尚書迎上前來,低聲道,「這是呼卓部前來報喪的使者,順義……」
寧弈一擺手打斷了他,那使者上前一步磕頭,正要悲聲說話,寧弈一伸手挽住了他,和聲道:「本王已經知曉,使者遠來辛苦,王大人,請安排使者去驛館休息。此事我會轉報陛下,一應追諡褒獎,之後自有恩旨。」
他不由分說,便接過報喪文書,一手將那莫名其妙的兩人送了出去,禮部尚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楚王殿下為什麼要攔住話頭,只好帶了使者再匆匆出去。
寧弈接了文書,慢慢向回走,廳內諸學士都注意到外面那一幕,不是大事,禮部尚書不可能在這時候前來請見,都目光灼灼的注視著他。
鳳知微剛才也探頭對外看了,偏偏那使者被寧弈擋住,沒看出究竟,寧弈和那兩人站在門外低聲說話,聽不清說什麼,但那細細低低的語音聽在耳中,沉悶而模糊,心沒來由的砰砰跳起來,像是突然降臨了一個噩夢,沉沉壓在心頭,想要破破不開,想要破,怕掙出來遇見血色結果。
身側一個大學士突然湊過頭來,問:「魏大學士你怎麼了?」
鳳知微這才發覺不知怎的自己竟然有點手抖,趕緊掩飾的一笑,道:「著了風寒,有點冷。」端了茶盞焐手。
此時寧弈已經走了回來,面對滿廳重臣疑問的眼光,很平靜的點點頭,一邊展開手中的文書,一邊向鳳知微方向走,身子擋在她身前,一邊道:「告知各位大人,剛才收到的是來自呼卓部的報喪消息……」
「嚓……」
鳳知微手中的茶盞突然掉落,茶盞蓋子半空中微微傾斜撲出滾熱的茶水。
寧弈早就防備著她當眾失態,文書一遮手掌一抬已經接住了茶盞,手指一撥,杯蓋復位,隨即不動聲色將茶盞往桌上一放。
他一連串動作快如閃電,又一直靠在鳳知微身邊小几上擋住眾人視線,沒有人看見鳳知微掉茶一幕。
鳳知微卻並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她只是霍然抬首,看著寧弈手中白底黑邊的報喪文書。
一瞬間臉色雪白,眼瞳裡無盡的黑!
「砰……」
窗外突然起了風,咆哮著撞擊在窗欞上,將未關好的窗扇撞得重重關上,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一跳,只有鳳知微還是那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樣子,直勾勾的盯著寧弈手上那封白底黑邊文書,眼珠子像是定在那裡,毫無活氣。
寧弈的手,顫了顫。
這一顫,喪報一動,鳳知微眼珠子跟著晃了晃,才像稍微醒了點神,慢慢的伸出手,去拿喪報。
她伸出的手姿勢僵硬,像個木偶。
她伸手的同時也在張嘴說話,似乎在說「我看下」,但是嘴張開,卻一個字也沒發出來。
她手指觸到喪報時,寧弈似乎想向後縮手,然而立即停住,無聲的歎息一聲,主動將喪報遞到她手裡。
鳳知微低頭去撕信封封口,抖著手,撕了幾次才撕開。
輕飄飄的紙張落在掌心,白紙黑字寥寥幾十,鳳知微盯了足足一刻鐘,似乎在看,又似乎只是在發呆。
那些字眼入了眼,似乎進不去心,亂糟糟黑烏烏霾雲一般在眼前漂浮亂舞,撞在哪裡哪裡生痛,撞在哪裡哪裡激血。
「巡視草原……遭遇親信衛士背叛……薨於邊境……」
明明每個字都看得懂,此刻組合在一起突然便失去了它們的聯合意義,一刻鐘,足足一刻鐘,鳳知微都沒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去關窗的大學士們紛紛坐回,鳳知微一撒手,信箋飄落。
隨即她白著臉色,不看任何人,扶桌緩緩站起。
寧弈立即道:「魏大學士你臉色不好,可是有恙?那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鳳知微似聽非聽的一點頭,遊魂般的晃了出去,走不了兩步,險些撞在廳柱上,寧弈立即招呼門外侍候的內侍將她扶出去。
走出門口冷風一激,鳳知微似乎清醒了些,雪白的臉上泛起一陣怪異的潮紅,隨即立即一推,將那內侍推了個踉蹌,看也不看大步向外行去,她走得極快,一陣風般掠過,迎面打招呼的官員連她的臉都沒看清,都半躬著腰留在原地愕然看著她背影。
鳳知微一直到了永寧門外,那裡停著所有等候皓昀軒接見的各地大員的車馬,大員們看見魏大學士出來,一窩蜂的要上來請安,鳳知微直直的從人群穿過,她所經之處,明明還沒靠近,但人人不由自主倒退三步,眼看著鳳知微一言不發,極快的上了自己的馬車去了。
馬車轆轆而行,冬日陽光透過車簾照著鳳知微臉頰,白得不似人色,她端坐車中,閉著眼睛,馬車微微搖晃,一縷被冷汗濕了的烏髮,鮮明的垂落在臉頰上。
「恢律律……」健馬一聲長嘶,馬車一震,魏府到了。
馬車一震,鳳知微身子往前一傾。
「哇。」
一口紫黑色的,憋到現在的淤血,噴在紫底金邊的車門簾上!
冬日的天光沉沒得很快,剛才還遍地昏黃,一眨眼便換了黑暗人間。
鳳知微睜開眼時,聽見窗外風聲遊蕩,像一個人衣袍飛捲洒然離去的腳步聲。
在剛才,在陰陽與生死之間遊走的夢裡,似乎有個人也曾來過,用溫暖如初的手指,輕輕撫了撫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