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拍拍手,宗宸扔過來一個人,一落地便麻袋般軟綿綿的癱在地上。
「梅朵……」牡丹花聲音尖利。
幾乎立刻她便明白梅朵做了什麼,下一句來得兇猛而決然。
「來人,給我把她拖到馬後,在每個帳篷前示眾!告訴他們,是這個女人,出賣了大王的行蹤,害大王喪命!」
「大妃饒……」昏昏沉沉的梅朵一句求饒還沒來得及出口,已經被幾個草原壯漢揪著頭髮拖了出去,慘呼聲裡一路蜿蜒斑斑血跡。
「主使不是她,但是我已經有了頭緒。」鳳知微按住渾身顫抖的牡丹花肩頭,「牡丹花,相信我,我會為赫連報仇。」
「草原兒子的仇,草原來報。」牡丹花拂開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是不是朝廷中人?」
鳳知微一懷苦澀,抿著唇不說話,牡丹花卻已經點點頭,攏著袖子,望著天,淡淡道:「我的兒子我知道,他真正要做的事,不畏生死,那天要不是我和札答闌吵上那一場,他未必會是這個選擇,是我害了他……知微,草原從此,交給你了。」
她直著脖子走開,背影孤涼,察木圖對她張開雙手,牡丹花蹲下身將他抱起,緩緩離去。
那些愛過的人,來了又去,只留她長久的在呼卓雪山之巔,將寂寞而哀涼的光輝,籠罩草原。
次日朝廷來使趕到,呼卓部為他們的王舉行了盛大的葬禮,「久病休養」的鳳知微大妃終於出現在大王的葬禮上,當黑金大棺沉沉吊入地下十丈的墓穴,大妃跪下灑了第一把土。
永別的悲涼,籠罩在女子的眉尖,大放悲聲的草原,令朝廷來使也不住唏噓。
「大妃。」那位中書學士似是害怕她悲傷過度隨時暈倒在自己懷裡,小心翼翼隔著三尺距離,道,「陛下聽聞順義大王噩耗,十分擔心大妃安康,曾命在下問候大妃,並希望大妃早日回帝京榮養。」
果然來了,鳳知微心中冷笑一聲,天盛帝的記憶力也就這樣,平日裡斷然想不起鳳知微,但是這邊她成了寡婦,老皇便想起,她是他親封的聖纓郡主,是他曾親口答應過鳳夫人要照顧的人。
她捂著心口,靠在侍女身上,弱不勝衣的謝恩,表示待身子好些之後,一定立即回京陛見謝恩。
打發走了朝廷來使,她癡癡的看著草原男兒們在封棺走馬,將地面踏平,之後將圈出極大的一塊地修建陵園,但具體墓穴的位置,沒有人再知道。
遠山的陰影塗抹在那塊漸漸平整的土地,她坐在冰涼的地上,怔怔的描畫著那片陰影的輪廓,在心底恍恍惚惚的想讓自己記住,那一片山尖的影子盡頭,就是赫連長眠的地方……
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一片陰影,無聲的罩在了她身後,那身影不算沉厚,卻將她的影子遮得剛剛好。
隨即有一雙溫暖的手,有點遲疑卻又不曾改變方向的,落在了她的肩頭。
鳳知微有點遲鈍的回首,便自仰起的模糊視角里,看見一角白色的紗幕和一方精緻的下頜。
她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淚眼昏花再次出現幻覺,有點不敢相信,然而那人有點笨拙的拍了拍她的肩,掌心裡傳來的溫暖和那種獨特的彆扭姿勢,熟悉到讓人驚心。
鳳知微又眨了眨眼,這一眨,眼裡盈滿的液體終於掉落,隨即她無聲反身,將那人一抱。
那人一瞬間抬起手,似乎下意識的要扔人出去,但是鳳知微那樣不管不顧的靠過來,他剛舉起的手很快不動了,有點僵硬的被鳳知微抱著,直挺挺的。
鳳知微將臉在他特別柔軟舒服的布料上靠了靠,貼著那微濕的布面,歎息道:「雖然覺得你不該來,但是這一刻看見你來,我真的好歡喜……」
「南衣……」她近乎做夢般的低低道,「我好歡喜,歡喜你還在。」
顧南衣垂下臉,看著抱著自己腰的女子,從他的角度,只看見她長長的睫毛,籠著水霧,陽光下看來像點綴了無數的晶鑽,那光芒刺得他有點不舒服,彷彿心口也落滿了無數稜角分明的晶鑽,隨著脈動而不斷磨礪血肉,隱隱生痛。
這是……鳳知微的淚水嗎?
這種因那淚水而連心扯肺的疼痛感覺,是曾聽說過的,心痛嗎?
顧南衣怔怔的看著日光下那細碎光芒流轉,他和她相遇這麼久,分分離離,從沒親眼看見過她落淚,而當他終於看見,突然就懂得了心痛的滋味。
繼因她而懂的寂寞、迷惑、萌動、思念……等等情緒之後,他懂了心痛。
半個月前接到消息,赫連錚死了,他怔了良久,空茫的心裡湧起不安,沒有理由的突然覺得,她需要他。
他認為她需要他,他便來,山在遙遠天那邊,他便趕到天邊。
丟下一切,半月驅馳,在茫茫草原地平線上看見她獨坐淒涼的黑色剪影時,便覺得天地如此孤涼,只剩了她一個。
不,不可以。
顧南衣用力攬她在懷,想用這樣的動作給她多一些再一些溫暖,並有點恨自己不是那種溫熱體質,不能將冰涼的她瞬間焐熱。
那種力度卻讓鳳知微驚覺兩人此刻的動作有點驚世駭俗,趕緊輕輕掙脫開來,顧南衣沒有堅持,皺皺眉,掰著她的臉看看,嫌棄的哼了一聲,立刻用衣袖亂七八糟的給她揩臉,動作殊不溫柔,將她臉上的大妃妝容擦得一塌糊塗,完了還仔細摸了摸袖子,很心疼他的衣服被弄髒了的樣子。
鳳知微看著潔癖的顧少爺這一連串動作,只覺得熟悉而親切,忍不住就想和他做對,抓過他剛剛拂平整的衣袖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