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一偏頭,大聲呼喚:「準備好了沒?」
「是!」
外面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霍霍幾聲,橫樑上突然垂下幾匹大幅深紅錦緞,上面都綴著喜字,頓時將四周映得鮮紅明艷,幾個家丁快步過來,抱著深紅的地毯快手快腳往地上一鋪,一群家丁在正廳外掛起大紅鑲喜字燈籠,一隊僕婦流水般進來,一一擺放果品燭台應時花卉,都貼了喜字,而門外不知何時已經搭好了一個棚子,一群樂工坐了下來,按弦吹管,開始吹奏喜樂融融的《喜臨門》。
一系列動作有條不紊快捷利落,鳳知微只不過眨幾下眼睛,這剛才還白慘慘的正廳就被佈置成了一個喜堂。
她怔在那裡,瞪著那一片鮮艷的紅,被今天寧弈的連出奇招也給震住。
寧弈卻一直從容不迫,似乎心願得償生死早已不再掛懷,笑吟吟端了酒杯,道:「愛妃,婚姻大事如此草率實在簡慢了你,只是你夫君大難在即,生死俄頃,也做不得那些虛禮文章了,好在你我此心一同,生有名分,死可同穴,這些世間繁文縟節,馬上就要和你我再也無關,來,且盡這一杯,便當是你我合巹酒吧!」
說完含笑拉了她手,執了她杯,穿臂而過,便要將酒入口。
鳳知微最初的震驚一過,便恢復了淡淡的笑意,此時猶自沒有驚慌之色,她從不認為寧弈會當真肯喝毒酒,他要的不過是逼出她的底牌,逼她主動救他而已。
然而隨即她臉色就變了。
寧弈手一翻,杯中酒毫不猶豫倒進口中!
「慢!」
兩聲呼叫同時響起,一個年輕一個蒼老,一個音質柔和一個聲音微啞。
驚叫聲裡鳳知微劈手就去奪酒杯,啪的一聲酒杯落地粉碎,幾滴冰涼的酒液徒勞的落在她指尖。
寧弈卻已經慘笑著放開她手,踉蹌後退,頭一仰向後便倒,鳳知微撲過去一把抱住,抖著手要去試他呼吸,一時卻又不敢。
手指懸在半空,酒液這時才緩緩滴下,「啪」的一聲,像落下驚心的淚。
一片鮮艷深紅裡鳳知微臉色慘白,霍然抬頭。
對面,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許多人,天盛帝,扶著他的慶妃,幾位內閣重臣,還有韶寧,除了慶妃和韶寧在微微的笑,其餘人都用奇特的眼光看著堂內發生的一幕。
天盛帝靠在慶妃的手臂上,深深的看了寧弈一眼,又看了鳳知微一眼,眼神裡並沒有太多惋惜傷心憤怒,卻有點釋然的味道。
「殿下!」胡大學士一聲驚呼,欲待衝過來,衝到半路發覺失儀,趕緊轉身,噗通沖天盛帝面前一跪,「陛下!不可誤信小人讒言啊……」
「哦?」天盛帝斜睨著他,「何來小人?」
胡大學士怔了怔,他只知道昨夜有人密告楚王罪狀,陛下雷霆大怒,連夜下旨處置楚王,他大驚之下邀集楚王派系重臣前來求情,陛下卻不置可否,只說要來楚王府親眼看那逆子授首,他跟了過來,一路想著怎麼求情,不想一進府,就看見這麼詭異的喜堂,接著又見到這麼天崩地裂的一幕。
老胡想著一路走來艱難,苦心蒼天終負,瞬間老淚縱橫,梗嚥著說不出話來。
「你倒對老六忠心。」天盛帝忽然輕歎一聲,胡大學士一驚,剛惶然抬起頭想要解釋,天盛帝卻已經擺擺手,他並無怒色,看著鳳知微懷裡臉色慘白的寧弈,那種釋然安心的神色又微微浮現。
隨即他道:「哭什麼,人又沒死。」
眾人齊齊「啊?」的一聲,鳳知微沒有說話,壓在寧弈身下的手,狠狠捏了一把他腰間軟肉,再一扭。
下手很狠,寧弈卻沒動靜,也不知道是太能忍,還是那酒中還是有藥暫時昏過去了,不過等到醒來,一定可以看見腰間一大片淤紫的。
剛才鳳知微驚得心臟幾乎停跳,連呼吸都不敢去試,然而抱他在懷,寧弈的手腕壓在她手上,她立即便感受到了脈搏的跳動。
一顆心從高處放落,那時才回胸腔,安放原處依然覺得疼痛,都是因為剛才那一瞬驚動心神,未癒的舊傷被牽動,她拚命才將一口腥甜的血嚥了下去。
內閣重臣們此時也又驚又喜,都回頭去看寧弈,天盛帝咳嗽幾聲,道:「老六還是忠心的,朕也算試出他來了,酒裡雖然有藥,但解藥就在壺嘴裡,倒酒的時候自然解去,昏一會就沒事了。」
隨即他踱了幾步,沉聲道:「昨夜是有人前來密告楚王,朕當時很怒,但是回頭一查,卻發覺根本不是那回事,朕想著,將計就計,看看那人心腸,也看看楚王忠心,如今,朕可算是見著了。」
鳳知微垂下眼簾,隱去眼底複雜神情。
昨夜,神秘人從她那裡搶去的所謂證物,其中有假。
她既然當初將那東西在京衛大牢裡拿給寧澄看過,怎麼會不防備有人打這主意?枕頭裡的竹筒,錦囊,看起來還是一樣的東西,其實早已調換過,其實竹筒裡是一封普通的謝恩遺折,寫遺折的人也不是當初殺太子的兇手,錦囊裡的藥就是人參大補丸,至於碎片——三樣東西裡只有碎片是真的,是當初寧弈母妃的水晶雕像碎片,她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代替品,還沒來得及換。
也正因為如此,她對皇帝下的旨意沒有把握,那枚水晶碎片如果被認出來,寧弈一樣可能會被皇帝憎恨。
但是她心中也有疑惑,如果僅憑那碎片,皇帝應該會暗中生怒,暗地處置這個兒子,萬萬不好意思勃然大怒明告天下——這大怒的理由,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