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卻已經擦著他的肩,進了正廳。
佈置清素的正廳對門供桌上,鋪著明黃綢緞的托盤中,白色的瓷壺十分刺目。
鳳知微停下腳步,看著那酒壺,明明早已預料到,心中卻猛然一沉。
一瞬間她有種不可置信感受——皇帝當真憤怒到這種程度?而寧弈,當真就這麼措手不及等著這樣的命運降臨?
她停在門邊,遙遙看著那酒壺,衣袖底手指不自覺的扣緊,掌心一片濕潤滑膩。
心神有些混亂,連身後腳步聲都沒聽見。等到感覺到熟悉的繁花落雪般的華艷清涼氣息時,臉側一暖,他的頰已經靠了過來。
「知微。」他的呼吸清淡,輕輕拂在她臉側,「心願得償,是不是很愉快?」
鳳知微不動,不說話,寧弈也不再開口,用臉輕輕摩挲著她細膩的頸側,漸漸上移,移到唇邊,他灼熱的呼吸靠著她微涼的肌膚,所經之處起了細細的顫慄,像風過了碧水驚起漣漪,然而這風不是春風,是秋末冬初的季風,那一陣風過,碧水便要凝冰。
她的鬢髮被他的呼吸吹亂,茸茸的落在他唇側,鍍著日頭金光,像斷了的琴弦,他低低的笑,用齒尖咬住那發,微微偏頭一拽,她伸手去護,他卻又放開,含住了她珍珠般的耳垂。
耳鬢廝磨。
於一壺毒酒之前。
於一壺他認為是她送來的毒酒之前。
於一壺他認為是她送來,意圖要了他命傾了他勢的毒酒之前。
日光裡相擁的人影如此旖旎,看來便如一對情深難以自抑的情侶,他的臉深深埋在她的肩窩,那一傾微斜的坡度是世間最美的弧,直教人願死於其中。
「你這狠心的女人……」模糊不清的呢喃從身後發出,隨即鳳知微覺得肩膀一痛,她低呼一聲,側肩一晃,寧弈已經讓開,笑意盈盈。
鳳知微手指慢慢按上肩,觸手凸凹不平,一個深深的齒印。
「我以為你是鐵做的心鋼做的身。」寧弈似笑非笑看著她,手指點在自己的唇,「不想還是肉體凡胎,想來鋼鐵做的,只是你的心罷了。」
「殿下難道直到今日才知道知微的心是什麼做的?」鳳知微一回首笑意宛然,「大概是殿下以前不肯認清,既如此,今日便讓殿下看個明白吧。」
她緩步上前,取了那酒壺,斟了酒。
酒味濃烈,她嗅出其中毒藥的腥氣。
廳堂寂靜,酒液落杯聲聽來便驚心。
「賤妾敬獻此杯,賀楚王府三百七十二人,今日同赴黃泉醉生夢死。」她轉身,十指纖纖,擎金樽一盞,笑得溫軟。
「多謝。」他接鴆酒,斜挑眉,看她的神情脈脈含情,「不過,很抱歉現在才通知你,黃泉之路,你得和本王共赴……我的新王妃。」
鳳知微敬酒的手,頓在半空中。
半晌緩緩挑眉。
「新王妃?」
寧弈唇角笑意更濃,卻不說話,手指一振,袖間落下一卷黃色軟絹。
鳳知微一看便知道那是聖旨。
寧弈點點下巴,示意她自己打開,輕輕道:「你總是給我驚喜,今日我也回贈你一個。」
鳳知微盯著那聖旨,半晌手指一撩,軟絹在案上鋪開。
她目光掃過,臉色瞬間白了白,隨即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殿下真是有心……」她輕輕道,「連死也一定要拖我一起。」
「昨夜我得到了一個消息。」寧弈手指在軟絹上輕輕拂過,「於是我趁夜進宮,向陛下求了這道旨意。」
鳳知微吸一口氣,垂目不語——昨夜消息靈通的寧弈,想必得知了她和人「勾結」以圖謀害他的消息,時間緊迫,他也不試圖掩飾或應對,乾脆直接進了宮,搶在對方發難之前,向天盛帝求娶她為妻。
大禍臨頭,他什麼都不做,就把她栓在自己的繩上,她要想自救,自然就等於救他。
「昨夜父皇精神尚好,接見了我。」寧弈笑道,「我和他說,趁夜入宮,實是有不請之請,兒臣為一個女子輾轉反側病入膏肓,和她實在兩情相許萬不能離,父皇務必救兒臣一救。」
鳳知微苦笑了一下。
「父皇一開始自然是覺得荒唐的,可是再荒唐的事我也不是沒做過,既然能娶一個和離女子做側妃,為什麼不能娶一個對皇朝有大用的寡婦做正妃呢?」寧弈笑得溫柔,「知微,你知道的,父皇正滿心盤算著順義鐵騎,愁著你會有二心,一旦你成了皇家媳婦,草原自然也就是皇朝的,他當然樂意得很。」
「然後。」他手一攤,舒舒服服在鳳知微身後的椅子上坐了下去,「二更的時候我進宮求了陛下,當即讓皓昀軒出了旨意,四更的時候有人進宮告密,陛下大怒之下下旨鴆我——他年紀大了,睡得糊里糊塗的被人叫起來,又在暴怒之中,哪裡還記得二個時辰前本王剛添了個新王妃,這位王妃說起來實在命不好,還沒過門,就要冤枉的陪本王一起死了。」
他含笑擎著酒杯,遞到鳳知微唇邊,眉眼生春,容色如花。
鳳知微看著杯中碧綠酒液,清澈酒水之中倒映彼此容顏,那眉目神情,都隨波晃動,模糊難辨,誰也看不清誰。
「原來殿下不怕死,怕的只是不能和我一起死。」她笑起來,接過酒杯。
「是了。」寧弈拿起另一杯酒,「幾年前我對你說,我們一個熱,一個冷,等到了皇陵牽在一起,便不熱也不冷了,現在想來皇陵是沒有了,墓穴也是一樣,只要和你睡在一起,我不介意到底睡在哪裡。」